第94节

    “吃饭了，达恩。”奥兰托压低了声音，温柔得简直不像他自己，但他的仓鼠儿子还是惊慌地冒出了两只小耳朵，陆离笑起来，朝二儿子招招手，然后小家伙就立刻跳下床，跑着撞到他怀里，陆离揉了揉二儿子的头，奥兰托俯下身企图亲亲这个宝贝。说来也有趣，虽然继承了小仓鼠的基因，小达恩长得却和奥兰托一模一样，小麦色的皮肤，棕色的头发，还有和陆离一样的琥珀色眼睛。小达恩很容易害羞，尤其是被爸爸亲吻时，棕黄色的小耳朵动来动去，可爱极了。
    一家三口走到餐厅坐下，小哥哥兰斯很快也跑了过来，开心地坐在弟弟身边，他的午餐是一块牛排，兰斯偷偷瞥了一眼陆离爸爸，然后讪讪拿起刀叉，开始了一场异常艰难的战斗。小达恩盘子里则是坚果藜麦和蔬菜拌的沙拉，他轻松地使用着叉子，就像他陆离爸爸用的一样好。
    “我已经说服了父亲，下个月就把小公主嫁过来。”陆离监视着兰斯，发现他想要下手抓，就瞪瞪眼睛，兰斯委屈地抖了抖两只耳朵，攥着刀叉仰起头，发出一串狼嚎。陆离视若无睹，继续道：“我被你们所有族人当珍稀动物窥视的时代，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可你是独一无二的！”奥兰托大笑起来，他帮陆离抓了一把坚果，同时把自己的牛排规规矩矩的切割成平均的小方块，却被陆离忽然按住了手：“这次不许帮他了！”
    “嗷呜……”兰斯哀怨的把下巴撞到桌面上，耳朵耷拉下来，屁股后面也冒出了狼尾巴，泄气地晃来晃去，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
    小达恩看了小哥哥一眼，然后抽过他的餐盘，迅速把牛排切割好，眨了眨眼，又指了指桌上一盘夏威夷果：“哥哥，我要吃这个！”
    兰斯眼中立刻放出光来，他嘻嘻一笑，抓了一把夏威夷果，这种坚果的壳厚难剥，但抗不过他的犬牙，兰斯咔嚓一咳，小圆壳就裂开来，再用爪子一拨弄，一整颗雪白的果实就滚到餐盘里，不到五分钟，兰斯就剥了满满一盘子坚果和弟弟交换。然后两个人都开开心心吃起自己的食物来。
    “达恩跟你一样鬼机灵。”奥兰托再次露出傻爸爸的微笑，顺手也帮自己的爱人嗑开一只夏威夷果，直接喂到陆离嘴边，手指接触到对方软软的嘴唇，狼王先生的耳朵就不要脸的钻了出来，兴奋地动了动，陆离笑着咬了一口他的手指：“耳朵！”
    “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小公主吧？”狼王先生臭不要脸地亲了亲爱人的指尖。
    兰斯的耳朵动了动，扭头看向弟弟：“小公猪？”
    “笨蛋，爸爸说，我们要有妹妹了！”达恩嘻嘻笑起来。
    “妹妹有什么好……”兰斯撇着嘴，吃完了最后一块牛排：“又不能带出去打架！”
    “有了妹妹，才能给我们的族人继续生宝宝。”小达恩托着腮，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胡说！你别以为我傻！”兰斯哼了一声，小耳朵跟着抖了抖：“我们的爸爸就会生宝宝！所以弟弟也能生宝宝！”
    “嗯，说不定，你也能生宝宝。”达恩点点头，这句话成功地让兰斯黑了脸，毛绒绒的狼尾巴慌张地乱晃起来。
    桌子的另一侧，陆离和奥兰托看着讨论生宝宝话题的两个儿子，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狼爸爸该不会也能生宝宝吧？”
    “说不定哦……”
    陆离笑出声来，他偷偷瞥了一眼潜意识里的任务面板，刚刚，饲主的亲情值又上升了一个点，现在是81%。
    [小雪，看来这是个持续性的任务啊……]陆离美滋滋地调戏系统道。
    [你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让饲主充满期待！]
    [不要乱说，人心本来就是不容易满足的！不过，小雪你放心，我会好好完成任务的！哎呀呀，一辈子真长啊……]
    [那我，祝你好孕吧！]
    [啧……]
    *
    陆离终于接到系统提示饲主亲情值满值，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这一天，距离奥兰托离开首领的位置，已经过去了十年。但作为部落最出色，在位时间也最长的狼王，奥兰托的时代就像是一个无可逾越的神话，即便是他退位十年后，依旧被族人传颂。
    他们离开了首领的住所，住在城郊的一栋小房子里，像两个老农民，每天侍弄他们的花圃和菜地，饲喂他们的禽畜，然后并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奥兰托总会讲那个故事，那个他在格斗场里一天战胜了十五只壮年的beta狼的光辉战绩，这个记录现在也没被人打破过。陆离会靠在他肩膀上，敷衍地嗯声，然后偷偷打个呵欠。
    托杂交体这个神奇物种的福，岁月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作为一只杂交体，幼年和老年都是非常短暂的，在他们长达百年的生命中，壮年占据了80%，即便现在已经步入衰退期，体力和精力大不如前，他们还是保持着中年人容貌，即便是走到生命的尽头，他们也不会变成垂垂老矣的人。
    就在这时候，陆离听见脑子里熟悉的系统声，滴的一下，饲主的亲情值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满了，他下意识地抓住奥兰托的手，摩挲着他的骨节，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要说再见了，陆离大概明白的。
    “奥兰托，我很幸福。”陆离忍不住打断了某只上了年纪的狼的絮叨。尽管，繁殖的特性让他无奈地帮这个人生下一支足球队，但儿孙绕膝的感觉，意外地不错。陆离回忆起教堂里那场世纪婚礼，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以至于他几乎忘掉了所有细节，只记得夸张的人群，警车、直升机……还有奥兰托跪在国王面前说的那段话。
    他说要让自己幸福，直至他生命的尽头。
    狼族，素来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狼王笑了笑，他抓起陆离的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什么，放在了他的手心里：“生日礼物。”
    “今天是我的生日吗？”陆离愣了愣，他似乎还没有老到失忆的地步，他记得仓鼠小王子的生日是在深秋，而现在才刚刚入夏吧？他诧异地看向奥兰托，后者也在温柔的看着他，狼王眼神深邃，眸子里似乎在翻涌着什么。
    他有话要说，陆离想。他等了等，奥兰托却什么也没说。陆离只好低头去看所谓的“礼物”，这是一张磁卡，陆离翻来覆去地看，或者说这更像是一张门卡？
    “实验基地的钥匙。”奥兰托忽然道。
    陆离愣住了。
    这一点他要承认，他曾经认为，那些杂交实验是恢复记忆的关键，他也曾一遍一遍地看脑子里储存下来的视频，但是一无所获——除了能梦到一些过去实验室的片段。但那些片段太零散，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但奥兰托怎么会知道他的执念？
    他又是什么时候藏起了钥匙？
    “那里不是炸毁了吗？”
    “你应该去看看。”
    陆离望着奥兰托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不是狼王，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身体深处，在他灵魂的所在，住着另一个人，比饲主更加理解他的人。陆离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奥兰托就抓住他的手，让他攥紧了那张卡：“去看看。”他说。
    “你有点奇怪。”陆离皱起眉，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知为什么眼睛还有些酸楚，他僵硬着，看着奥兰托忽然靠近，将一个吻因在他额头上：“去吧，我的爱人。”
    *
    首相的实验基地早已是一片废墟，荒芜的土地上，连青草和野花也没有，陆离一个人站在基地的入口处，诧异于这片废墟竟然还有可以钻进去的通道，更诧异于他为什么从来没发现过这个通道。
    但不管怎样，他走了进去，穿过碎石铺就的甬道，看到了尽头的一扇电子门。
    [这是个陷阱对吗？]
    陆离叹了口气，他没有得到系统的回应，只好自己把门禁卡凑上感应区。电子门打开了，陆离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发现自己只是进入了另一只狭长的走廊，但这里明显没有遭到破坏，地面是光滑的大理石，两侧是雪白的墙壁，灯光明亮，陆离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心跳骤然加速。
    但他对这里非常熟悉！
    他知道只需要一百零七步，他就会刚好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是另一扇电子门，不需要门禁卡，他要输入密码才被准许进入。密码是……
    070319
    就在这时，大脑中忽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在这折磨人的尖锐噪音中，他听见了系统在重复召回指令，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决定，陆离疯狂地奔跑起来，朝着尽头的那扇门，似乎那是通往谜底的门。
    正常步速，一百零七步。
    狂奔的时候，58秒，这是最高纪录。
    脑子里忽然冒出的结论让陆离害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要统计这个，他只知道他必须要穿过那扇门，070319，他飞速输入密码，然后几乎是跌倒着扑入门中……
    一瞬间，大脑的噪音消失了，陆离愣了愣，发现自己也看不到潜意识区了，他试着呼唤系统，没有回答。
    心跳声砰砰的吵人，陆离环视着四周，发现自己跌坐在一间实验室里，更确切的说，这是一间私人实验室，空间很小，只有一张堆满试管和药剂瓶的操作台，一张书桌，一个巨大的书柜，还有……另一扇门？
    陆离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这扇门走去，然后推开了它。眼前出现了一间客厅，客厅有些杂乱，沙发上丢着一张毛毯，茶几上是一本打开的书，书的旁边是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茶几对面的壁炉里还窜动着火苗……陆离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羊毛拖鞋，睡裤，和一件长睡袍，他侧过头，刚好看到墙上的照片，主角都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皮肤苍白的男人，男人表情很淡漠，但眼中闪着深邃的光，陆离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然后掏出一只金属框的近视镜。
    他继续朝前走，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下，随手抓起毯子盖在膝盖上，然后摸了摸咖啡，还是热的，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书，这是一本德文版的生物技术专业书，但神奇的是，他认得每一个单词。陆离戴上眼镜，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捧起了书本，微微倚靠在沙发靠垫上……
    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好像，这里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
    第149章
    老式的公寓阁楼里, 陆离和一位年轻警官对坐着, 桌上摆着一壶热茶, 但显然两个人都对茶并不感兴趣，他们对视着, 似乎在进行一场艰苦的对峙。
    “景先生，您住的这片街区是德国的富人区, 治安非常好, 这么多年, 这里连一次盗窃都没发生过，更别说入室抢劫了！”说话的德国警官尽量缓和语气，但面前这个神经质的中国人已经让他有些不耐烦了，即便他非常漂亮，也非常博学，但有才华的人，总是有那么一点点……怪癖。在他看来，这位中国学者报案的事情, 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但碍于对报案者的尊重，他又必须耐心地说服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抢劫者和偷窥狂。
    陆离疲倦地点点头, 景年是这副身体的名字, 德国人不擅长这种复杂的发音, 一个景字就听起来足够诡异。他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这位警官先生并不是他找来的，更确切的说, 不是现在的他找来的。
    据房东太太说，一周前景年报了警，说有人在监视他并且偷偷潜入这间房间，翻乱了他的东西，可奇怪的是，这个人并没有偷走贵重物品和钱财，似乎只是来找东西的。这让这件事的性质更加恶劣，也更让景年觉得危险，因此他求助于警方，并希望可以尽快查清楚这件事。
    于是，在负责这个片区的警官先生努力查证了一周却一无所获时，就出现了现在这一幕。陆离刚刚听到警官在楼下时，房东太太和他说，她从没见过什么可疑人物。
    “景是个生物学家，您知道的，他们这些人很敏感……而且他最近确实太疲倦了……”陆离听到房东太太这样说。
    “就这样吧，大概是我多心了，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陆离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对峙，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脑子里却忽然闪现出一些片段——对面公寓楼某一扇窗子后，一闪而过的人影；他归类整理的书架上，突然出现了一本错位的书；送披萨的外卖小哥抬起头让他签收时，眼中闪过的一丝阴唳……陆离皱起眉，但还是决定先让警官回去。
    “抱歉让您白忙了一周。”陆离叹了口气，他的记忆很奇怪，它们以片段为单位沉睡着，直到被旁人提及，才会对应地被唤醒，因此他总是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什么。眼下，他如果坚持有人在窥视他，却拿不出证据，只会让这位警官越来越不信任他。
    “不不不，没能帮到您我也很遗憾！”警官先生挠挠头，憨笑起来，似乎是为了打圆场，他说道：“我在电视上见过您，您拿了个特别厉害的奖，关于生物杂交的……”
    陆离脑子里的一小片记忆再次被唤醒，他笑了笑，纠正道：“是基因融合。”
    “哈哈，我不太懂……但我知道您非常厉害！”警官先生竖起大拇指：“能合个影吗？”
    陆离笑得有些无奈，但还是好脾气地走到警官身边，让房东太太用立拍得帮他们拍了一张合影，陆离接过相纸等着它显影，然后看着影像中陌生而又熟悉的自己——景年是一位华裔的生物学家，现在在柏林大学任教，是最年轻的教授，今年只有三十五岁。而学院派的气质和秀气的长相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年轻，经常会被错认成学生。不过，自从一周前，他的一个关于生物基因融合的项目拿到了生物科学界的“诺贝尔奖”，再也不会有人把他认错了——他开发出一种聚合酶，可以促进基因融合并消除排异反应，这个成果将被应用于器官移植和血液输送等医疗方向上，并作出巨大的贡献。
    记忆不断从脑子里涌出来，陆离觉得有些头脑发胀，他把照片递给警官，对方的表情果然是担心的：“景先生，您的脸色不太好……”
    “我大概有点感冒，”陆离解释道：“最近一直在通宵，太累了。”他耸耸肩：“研究所给我放了一天的长假。”
    “这可真够长的！”警官先生撇撇嘴，听出了生物学家话中的调侃，不免唏嘘：“那我就不打扰了，您休息吧！听说多喝柠檬水可以缓解感冒！”警官嘱咐两句，便向陆离告辞。房东太太送他出门，陆离目送着他们走远，松了口气——虽然他可以流利地说德语，但是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太古怪了，这几天他总有一种要不认识自己了的错觉。
    “景先生！”就在这时，房东太太在楼下喊起来。陆离愣了愣，走到旋梯处，朝下张望：“怎么了，玛丽恩太太？”
    “又有两位先生说是来找你的！”房东太太语气有些诧异，似乎也觉得最近的访客变得多了起来，他把客人带上楼，然后好心地端了点心和红茶过来：“你们聊，不够楼下还多的是！”
    “请问……”伴着房东太太下楼的吱呀声，陆离打量着对面这两位西装笔挺的绅士，这一次记忆没有苏醒，他大概真的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二位是谁？”
    “景年教授对吧？”其中一位稍微高一些的男人朝门口看了一眼，另一个人立刻去把门关上，并守在门口。这时，男人掏出一本证件，并展示给陆离，证件上有一枚蓝色的徽章，和这个人的照片，这简直就像是电影中的剧情，陆离觉得下一刻，这个人可能就会说自己是fbi或者nsa……
    “我们来自国家安全局，”可笑的是，男人真的是这样说的，他表情严肃，眼睛却很冷漠，这种毫不客气的视线让陆离很不舒服：“希望你可以和我们走一趟。”
    “我想，我所有的行为以及工作内容，都是合法并且合理的。”
    “你误会了，”男人打断陆离：“我们想邀请你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很多科学界的专家和学者都会参会，”男人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这个会议非常机密，很抱歉我们用这种方式邀请你，但你是我们非常重要的与会者。”
    “看上去是，”陆离耸耸肩，脸上显出一丝不悦来：“你们对其他与会者，也采用的是这种绑架式的邀请方式吗？”
    安全局的人脸色有些难看：“景教授，我们也是服从命令。”
    陆离无话可说，他侧过头看向窗外，门口早已停好一辆黑色的宾利：“我去换件衣服。”陆离说着，朝卧室走去：“茶随便喝，点心就免了，相信我，你们尝了会后悔的。”
    然而，客厅里的两个男人并不欣赏陆离的笑话，他们只是恪尽职守地紧紧盯着陆离的背影，似乎生怕他逃走了一样。
    陆离走进卧室，倒并没有打算逃跑，或者说这种情况下，他也无路可逃。去参加一个政府筹备的会议，准没好事！陆离哼了一声，打开衣柜，就在这时，衣柜里忽然冲出一个人，一瞬间挟持住了陆离，并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偷窥狂！
    陆离脑子里瞬间闪出这个词，他没有挣扎，因为男人的手臂太过有力，刚刚挟持的动作又异常娴熟——他是专业的。如果只是绑匪那还算好的，现在陆离怀疑……他是个杀手！因为他用枪筒抵住了自己的后腰！
    “去窗边！”男人压低了声音，灼热的气息顺着陆离耳后吹来，让他从后颈开始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他企图转过头，腰部却被狠狠顶了一下：“别耍花样！”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开始狂乱地跳动起来，汗水浸湿了他的衣领，呼吸也变得急促，但这不仅仅是因为紧张，而是……
    这时候，陆离已经走到窗口，窗外是另一侧的街道，街上空无一人。
    “跳下去！”男人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