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指尖仿佛贴在了他的脸上,秦楚微微扬起唇角,但眸中却又有大滴的泪珠滚落。顾安泽以为今天秦楚是不会再回来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去休息了,但还是坐在了沙发上,把脑袋轻轻倚靠在一边。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他愣愣的看着墙上的时钟,跟着那秒针一起数着。
不知数了多少下,时针终于转到了正中。他轻揉了一下酸涩的眼眸,却在此时听到门口传来的隐约脚步声。十年的等待,就算只是一点声音,他都可以轻易的分辨出来人。球球大概也是嗅到了秦楚的气味,不过似乎是很怕秦楚,还不待顾安泽说什么,就立即溜回了自己的储物间。
顾安泽有些迷茫的站了起来,愣愣的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丝毫没有喜悦,相反,眸中却流露出如绝望一般的悲伤,连垂在两旁的手都不禁颤抖起来。原本因为休息而变得红润了一些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即将要面对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样,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秦楚怔住了。
他看着顾安泽僵硬的往前走了两步,而过去的自己却直接开了门,在看到顾安泽的那一刻,立即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目光讥讽的看着对方。
顾安泽似乎有些无措,他抬头看了秦楚一眼,但很快又在这样的目光下讷讷的低下了头。秦楚并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进屋里,而是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他的脊背都僵直起来。
额头上的伤疤还留有浅浅的印痕,但秦楚显然是注意不到这些的。二人之前沉默了片刻,顾安泽抬起眸,目光贪恋的看着面前的人,轻声开口:“你回来了。”
他又微笑了一下,却并不像以前那样羞赧了,依旧看着远处的秦楚。顾安泽见他没有理会自己,也没有露出失望或者低落的神色,而是微笑着转过身去,像是故意为自己找一点事情一样,快步走到了冰箱的旁边。
“你吃过饭了吗?我去给你热一点……”
“你果然还没滚。”
秦楚看着他自导自演,眸中的轻蔑更甚。那目光几乎要在他的身上戳出一个洞来,顾安泽几乎是瞬间僵直了身体,他背对着秦楚,嘴角的笑容也慢慢褪去,眸中更是流露出一丝恍惚。
“我有做排骨汤……盛一碗给你吧。”他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慢吞吞的拉开了冰箱的门,想要去端之前被他用保鲜膜封好的汤盆。然而身后的秦楚却又嗤笑了一声,语气更加厌恶,“你还想在这里赖到什么时候?非要我找人来把你的东西全都扔出去吗?”
顾安泽是真的僵住了。
好像指尖都不能动了,他保持着开门的姿势,许久都没有回答。瘦削而脆弱的背影令秦楚微微皱眉,但心中升起的一点同情心很快又被浓浓的厌恶所替代。他刚想要去质问顾安泽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对方却慢慢的转过了身来。
顾安泽抬起了眸,绝望而贪恋的看向秦楚。
那目光更加令他感到不适,秦楚眉头皱的愈发紧了些,连目光都带了几分恼怒。而就在他要开口呵斥的时候,顾安泽却低声开口了。
“我会……搬走的。”
没有纠缠,也没有悲伤,他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然而泪水却又滚滚的淌了下来。他似乎有些尴尬,想要抹去那些泪水,但大抵想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秦楚的机会,他没有抬起手,而是努力的微笑着。
秦楚大概是吃惊的,看到顾安泽明明哭成这样却还要笑,心情也不禁有些复杂。他深吸了一口气,又佯装轻蔑的笑了一声。
“知道就好。”
“记得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给我带走。”
说罢,仿佛不敢再看顾安泽的目光一样,他有些仓皇的转身离开,连门都忘记关上。顾安泽怔忡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像是还不曾回过神来一样,就那样呆愣的站着。
一直到门外吹来一阵冷风,他才像是意识到秦楚已经完全离去了。他迷茫的看了看四周,但身躯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紧贴着冰箱的门,缓缓的滑坐在地。
秦楚僵硬的走到他的面前,连双手都在微微发颤。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仍旧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徒劳的喃喃着,盼望着奇迹的发生。
安泽……你别走……我不要你走……
安泽……安泽……
他不曾料到自己居然回到的是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在听到自己那一声讥讽的笑声后,连心尖都在滴血。上苍仿佛在故意惩罚他曾犯下的错,不断的把他送回过去。他想要改变,想要挽回,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徒劳。
恐怕他如今的存在,也只是为了让他知晓顾安泽曾经的痛罢了。
秦楚死死的握紧了拳,眸中不断的有痛苦在挣扎。顾安泽仍坐在地上,只是脸上却慢慢有了泪。
他的神色格外恍惚,大概是在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但脸色却愈发苍白,见不到一点点血色。泪逐渐的汹涌起来,连呼吸都逐渐急促。他低低的哽咽了两声,随即慢慢的把脸埋在了双膝之间,抖动着痛哭起来。
怎么可能会平静呢。
就算已经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心还是疼的像被割烂了一样。他以为自己能够坦然的面对的,但最终还是没能给秦楚留下好印象啊……
压抑的哭泣声不断溢出,他的肩膀都因为哽咽而上下耸动着,裤子也很快被濡湿了。秦楚此时也早已满面泪水,他再也顾不得如今自己处境,拼了命的想要把啜泣的安泽搂入怀中。但奇迹终究没有发生,不管他怎样在心中祈求,他的手都不曾触碰到顾安泽的一点点衣角。
胸口仿佛被掏空了一样,冷意不断泛上,他无声的在一旁哭喊着,却都只是徒劳。
哭泣的模样自然不会太好看,等到顾安泽再抬起头时,双眸已经红肿的泛着青。他踉跄的从地上爬起,抽过两张餐巾纸擦去了随泪水一起留下的鼻涕,勉强的平复了一下情绪。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在试图寻找秦楚的痕迹,最终却只是失望的低下了头。
那样痛哭一场,就算是压抑着的,也依旧令他的大脑疼痛不堪,更何况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去了卧室,但并没有休息,而是拉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秦楚的衣物都被他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他有些不舍的抚摸了一下那些自己曾仔细搓洗过的手工衬衣,最终还是慢慢的收拾起了自己的衣物。
他平常并不怎么购物,衣服也不过是几件反反复复的穿罢了。相比较秦楚放满了大半个柜子的衬衫西裤,他最后整理出来的衣服却少得可怜。尽管情绪已经几近崩溃,但顾安泽还是仔仔细细的把自己的衣服收进了行李箱里。像是诀别前最后一次的服务一样,他拿出了熨斗,又一次把秦楚所有的衣服熨烫整齐。
家里的桌椅本就日日打扫,但他在收拾完毕所有的行李后,还是好好的打扫了一番。球球歪着脑袋看他左右忙碌,它以为顾安泽是在玩什么游戏,也上蹿下跳的跑,不断发出欢快的“汪汪”声。以往顾安泽此时可能还会笑一笑,但他现在实在是连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如果不是泪早已流干,他此时或许又要忍不住啜泣出声。
安泽,你别走,我不要你走啊!
秦楚心如刀绞,不断的无声悲鸣。然而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徒然的看着他的安泽准备离开。
或许是等到真的要面对了,情绪反而平静了许多。冬天的羽绒服在行李箱中塞不下,鼓鼓囊囊的放在了一个超市的购物塑料袋中。他似乎是打算走了,但最终还是去书房拿了纸和笔,坐在餐桌边写起信来。
看到那熟悉的字迹,秦楚的泪愈发汹涌。
安泽……安泽!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啊!
他完全是在痛哭了,原本隐忍的情绪完全崩溃,他几乎是跪在了顾安泽的身边,试图哀求上苍不要让他离开,不要让他自杀,然而顾安泽依旧书写完了那封留给秦楚的信。
他也把自己的遗书一并写了,不过却放进了行李箱的侧袋中,只留下了那封留给秦楚的信在桌上。衬衣带着些褶皱,裤子也因为被泪水打湿而不甚整洁。往常的他是决计不会让自己这般狼狈的,但现在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
球球见他要出门,欢快的跑了过来,主动的让顾安泽给他套上了狗链。秦楚见他要拖行李箱,心中的最后一根弦也完全崩断,不顾一切的朝顾安泽扑去。他踉跄的摔倒在地,几乎是爬到了顾安泽的身边,痛哭着哀求着对方不要离去。
安泽……你别走,是我错了,我错了!
你不准走!我不准你走啊!安泽……安泽……我爱你,我爱你……
我再也不会赶你走了……
呼吸都因为哽咽而滞住,他匍匐在地上,死死的仰着头看向对方。眼眶几近眦裂,他不断粗喘着气,只奢望奇迹能够发生一次才好。就算这一切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就算这一切注定无法改变……
安泽……别走……别走!!
但顾安泽怎么听得见呢?
他又环顾了一下这个住了十年的地方,缓缓的露出了一个微笑。眸中似乎又湿润了,但一手托着行李箱,一手拎着袋子和球球的牵引绳,他并没有再去擦脸上的泪,而是伸手关掉了屋里的灯。
原本明亮的,温暖的家瞬间昏暗下来,只有窗外的路灯隐约照亮了一点厨房。秦楚死死握紧了拳,无声的嘶吼了一声,拼了命的从地上爬起要去拦住顾安泽。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要能够拦住安泽,拦住安泽……
但他的手依旧只是扑了空。
身体僵住了,目光也是呆滞的。他看着顾安泽推开门,把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拖着箱子跨出了门槛。
不要,不要!!
秦楚几乎是立即就奔跑起来,然而身旁的一切却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不管他怎么跑,怎么追,身体却都没能往前一步,只能徒劳的看着顾安泽的背影越来越远。
安泽……安泽!!!
心中的痛苦终于冲破了桎梏,仿佛要把喉咙都喊破一样,他疯狂的嘶鸣着,但越走越远的人还是不曾回头。
怎么都,不曾回头。
第四十七章
视野是黑暗的, 大脑也是黑暗的。好像人生中的全部光亮和温暖都被夺走了一样, 只剩下无尽的冷意。他仿佛置身于湿黏的沙滩之上,一遍又一遍的被冰冷的海水冲刷。
四肢是冷的,心也是冷的。秦楚恍惚而迷茫的在记忆中飘忽着, 然而那些回忆却又像叹气一样无情的散开,无法抓住。顾安泽的面庞上一秒似乎还在面前, 他明明还在微笑, 但下一秒,却又悲伤的渐渐远去。[1]
思绪是麻木的,心口也是麻木的。剜心的思念像是随对方远去的身影一并离开了,只剩下一具空壳, 独自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孤独徘徊。
他……是要死了吗?
不……安泽救活了他。
秦楚迟缓的思索着,大抵是疼到了极致,也就不再有疼痛的感觉了。方才还躺在沙滩上,现在却又像是漂泊在冰冷的深海。他似乎又隐约看到了安泽的身影,但刚想要伸出手,一切却又如灰烬般随风消逝。
安泽……安泽……
你不要我了吗……
黑暗的世界只剩他一人,身体也被刻骨冷意所包裹。那些曾经温暖的、愉悦的记忆都如同凋零的花瓣,连一点能够怀念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安泽……我好想你啊。
真的,好想。
胸口像是被冰冷的风穿过,他恍惚的漂泊在海水之中,不断轻声呢喃。但漂泊似乎又有了尽头,一片黑暗的世界忽然有了一抹隐约的光亮,好像太平洋上一盏微弱的浮标,下一秒就要被海水扑倒。
真熟悉啊……
他是又要回到那些不可挽回的过去了吗?
那光越来越近,秦楚迟缓的露出了一个微笑,朝那方向伸出了手。他想要再见一次安泽,就算是无可挽回的记忆也好,只要再见一次……
但他还是没能见到。
灵魂重新回到了沉重的身躯,眼眸也像是压着千斤重物一样难以睁开。脸颊上似乎有什么冰凉的触感,就算他的心已经疼的麻木,却仍旧因那抹凉意而颤抖。
这是……安泽的眼泪啊。
他想要唤醒自己,想要去触碰顾安泽最后留下的痕迹,但身体却像是被封印了一样,连动一下指尖都做不到。腹部深处不断泛出令他抽搐的疼痛,他艰难的在黑暗中挣扎着,却依旧连眼帘都无法睁开。
安泽……安泽……
他不断在脑海深处呼唤着,但脸上那一抹微弱的凉意还是慢慢消失了。当最后一点点湿意都感觉不到时,秦楚的呼吸猛的急促起来。
那不过是一滴泪而已,就算用手指去触摸,也无法留存,只会像风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罢了。
他仍睁不开眼睛,但粗喘的气息却惊动了一旁的父母。刚刚结束急救的医护又立刻围了上来,耳边一片嘈杂,他似乎是被带上了呼吸机,手臂上也又被挂上了点滴。看着昏迷的人逐渐平静,所有人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秦楚的母亲已经忍不住抹起泪水。
尽管他带了安全带,在车祸的那一瞬间也有气囊保护,但被他护在怀中的骨灰盒却用力的顶上了秦楚的腹部。几乎是瞬间,脆弱的脾脏就被撞的裂了开来,腹腔中满是溢出的鲜血。他被立即送进了手术室,摘除脾脏后才勉强脱离了危险。
病床上的秦楚已经又一次平静下来,但脸色却苍白的可怕。为人父母,如何看得自己的孩子遭受着这样的痛苦呢?她轻轻握住了秦楚因为点滴而冰冷的手,强忍着哽咽祈求秦楚早日康复。
顾安泽的骨灰盒正放在病房的桌上,看到那导致秦楚脾脏破裂的罪魁祸首,秦母的眸中泪意更甚。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捂着脸啜泣起来,秦楚的父亲也只是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我们家欠了他们啊……”
秦母压抑的痛哭起来,伏在床边不住的颤抖,“他爸就因为我们家才早早的没了,他母亲又那样……小顾那么好的孩子……那么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