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陶桃的故事3(一更)
妖王笑意未收,眸中也无任何波澜,上下打量她两眼,才缓缓说道:“好久不见,你怎么又胖了?能混进这里,你本事不小啊。”声嗓是熟悉的声嗓,面容也是熟悉的面容,但眼前这银狐妖王艳冶妖丽,语气中透着一股高高在上且冷淡从容的意味,与从前那冰雪玉人儿般的白狐少年蔺摇光截然不同,陶桃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会到这里来做了妖王?两年前你为何不告而别?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妖王却已转开目光,看向一边的红烟,“红烟,人族是不允进入孔针谷的,既是不小心放她进来了,还是早点赶出去的好,这人狡诈多端,万万不可让她再混进来。”
陶桃怔了一怔,刚反应过来这“狡诈多端”四个字说的乃是自己,趴在地上的巨鹔已抖了抖翅膀站起身来,探爪抓住了她的一条手臂。
“属下该死,还请妖王恕罪!”红烟早已低头跪在一边,这时抬头急道:“今晚开洞心镜时,正好有一只朱厌——”
妖王将膝上白狐放下,一拂红袖,懒懒笑道:“人类惯会使诈,最善迷惑伪装,被人蒙蔽并不奇怪,本王不怪你,你不必再解释。“他说罢,瞟一眼陶桃和她身后缩头缩脑的衢鸟妖,“还等什么?丢出去吧!”
巨鹔得了妖王之令,立刻扑扇着翅膀将陶桃提到半空中,随着一声尖叫,她身后的那簇狐尾被惊慌失措的衢鸟妖拽住,一尾一妖在空中晃荡不休,妖王一眼瞥见,脸色微变,袍袖一挥,红裳魅影夭矫如电,倏忽已闪至巨鹔翅下,将小鸟妖震开。
花树摇曳,花雨纷纷,飞雾流尘中那截银狐尾落入妖王掌中,妖王银发轻扬,艳丽无方的面庞上露出一抹讥诮之意,“银狐尾?你还真敢啊!”
那狐尾是陶桃前来妖域之前,由栖枫谷内灵狐族中最德高望重的灵妤长老以秘制药水亲手沾在她腰下的,此刻被妖王狠狠一拽,后腰那片皮肤也似要脱骨而去,几如剥皮剜骨之痛一般,她眼里汪着两泡泪水,一面挣扎一面喊道:“住手!快住手——啊呀!”
狐尾齐齐整整被扯了下来,巨鹔伸出另一只巨爪,拎起那只衢鸟妖振翅一冲,眨眼便已从姑九峰顶飞开。
“哎,等等!” 厉风桀桀中陶桃顾不得喊痛,一迭声叫道,“你叫它放我下来,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呀!”
妖王无动于衷,只消片刻,陶桃的声音便越来越远。
“你快叫它停下,有话好好说嘛!”
“喂喂喂,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
惊散的萤妖重栖于花树,落花止歇,水波轻谧,明明灭灭的煌彩流光中,妖王面色如常,指尖轻轻梳理银色狐尾。
两只小白狐期期艾艾在他脚下轻轻拉着艳红袍角。
“蔺摇光!你难道忘了我们之前的情分了吗……”陶桃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随即又被风吹散。
“情分么……随便吧。”直到那不甘的声音彻底消失,妖王方才轻笑一声,收了狐尾,弯腰将两只白狐捞起,一并抱在臂间,闲闲往花树后的石洞中去了。
红烟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妖王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唤来那只鹘鸰妖,骑在它背上下了姑九峰。
巨鹔提着陶桃与衢鸟妖径直飞出山谷,穿过结界,飞到一片荒山之下,将一人一鸟随意往密林间一扔便扬长而去。
此处已在孔针山范围之外,这只巨鹔时常会将孔针谷内被驱逐的妖物丢到这片黑松林内,被扔出来的妖物寡不敌众,往往很快便会被这里的妖物们分而食之。
当下松林间妖风阵阵,黑暗中妖影憧憧,妖物们隐在暗处,借着稀落晦暗的月色打量着被巨鹔扔下的不明妖物。
两只妖物半天没有动静,一只瘫在树丛里,一只半死不活地仰在树丫间,四周磨牙搓爪的妖物们不免蠢蠢欲动,正打算一哄而上捡个便宜,悉悉索索一阵响,树丛里那只“妖物”已翻身坐起,啪的一声响,一根松枝被点燃。
妖物们妖眼刺痛,纷纷捂住眼睛,等睁眼适应了那光亮再看时,点火的“妖物”已变本加厉,在一棵大树周围燃起一圈火,堂而皇之坐在火圈中,往火里扔着干松枝。
“咦,这不是松塔么?”
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还卡在树上枝丫间的衢鸟妖翻了个白眼,“你说的是松果嘛,有什么稀奇?这林子里多的是。”
“你不知道,松子可是好东西……我在青宴山的时候,常捡松子来炒虾皮,炒玉米,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用来做松子肉或者松子鲈鱼……”树下的人一面说,一面将一堆松果拢到一处,寻了块石头,笃笃笃地敲起松果来。
“这东西真能吃?啊不对,”衢鸟妖甚为纳闷,“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吃?”
松果很快被敲松,陶桃颇有章法地将松果扳成几瓣,把藏在鳞壳内的松子抖出来,理所当然地道:“折腾了这么久,早就饿了,再说,不把肚子填饱,怎么有力气干正事?”
她说完,又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声,“可惜没有其他食材,不过就这么烘一烘,也可以将就了。”
衢鸟妖虽然也有些嘴馋,但还是觉得尽快脱离眼下险境才是要紧事,它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勉为其难地展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下地来。
“这里很危险,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孔针谷是进不去了,我知道从这里往西,有一处地方妖迹罕至,大概能躲一段时日……”
陶桃已将抖出来的松子垄作一团,移开一簇火堆,拿树枝将烧得滚烫的沙土刨开,把松子埋进去,又将火堆移回来,闻言拍了拍手上沙土,摇头道:“不去,我还得想办法进孔针谷。”
衢鸟妖大惊,“这次妖王算是手下留情了,再来一回,可就不是只扔出来这么简单了——何况有了先前的教训,狐妖的检查会更加仔细,你怎么进得去?”
“我自有办法,你听我的便是。”陶桃胸有成竹说道,忽又想起一事,忙取下腰间包袱,翻了一条裤子,钻进树下密丛里换了出来,又自包袱中寻了针线,就着火光将裤腰下的开口缝上。
没有了尾巴,开口漏风,虽然妖域里的妖们不怎么讲究穿着,但穿着破裤子到底不甚雅观,她又不像那些货真价实的妖物,化作人形时可以用妖力幻化出衣衫。自打进了妖域,她带来的衣物东缝缝西补补,如今也只剩下了这么一两套,看这衣物磨损的样子,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她寻思着,抬头看了衢鸟妖一眼。
小鸟妖背上的羽毛被巨鹔爪子粗暴地抓去了不少,模样看起来既悲苦又滑稽,指望它分些羽毛出来,大概不太可能。
松子被炽烈的火烘烤着,不多时发出细细的哔哱声,陶桃收了针线,扒开沙土看了一眼,喜滋滋道:“开口了,把壳剥开就可以吃了。”
衢鸟妖学着陶桃的样子剥了两粒丢进嘴里,松子被烤得甘香松脆,入口一股浓浓的清甜松香味,比之油厚脂美的肉串又是一番妙不可言的滋味。
“……你打算怎么混进孔针谷?”鸟妖一面吃着松子,一面不安地望向暗处窥视着他们的妖物,“孔针道再开,也是一个月后了,我们等得了这么久?”
“妖域的结界我都能进得来,孔针谷的结界自然不在话下,明儿晚我们就溜进去,”陶桃嘿嘿笑了两声,“这林子里的妖物我都瞧见了,等会儿你吃饱了就干活,把那边树上那只鸟妖的羽毛拔些下来,我好缝一条羽毛裙,然后把藏在咱们后头树林里那头笨猪样的狸妖捉来,将它的角砍一只下来给我——哦不,它那角太丑了,我不喜欢,还是捉咱们左手边那只鹿麟妖吧,它头上长那角我觉得挺好看……”
她说得甚是随意,语声却很是响亮,静悄悄包围过来的妖物们听得清楚,一时摸不透这“妖物”虚实,不免踌躇不前,被她点到名的妖物更是妖心一惊,偷摸摸地缩了回去。
“你这样很容易被发现吧,”衢鸟妖愁眉苦脸道,“孔针谷守卫森严,狐妖又都是狐眼金睛,你就非得去冒这个险吗?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
“我等不了,”陶桃道,“我得进去找蔺摇光问个清楚。”
衢鸟妖沉默一阵,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打算去找妖王?我瞧他好像不怎么喜欢你,他方才说你狡诈多端、惯会伪装……”
“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多半是有什么误会,所以一定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陶桃默然片刻才道,语声听起来闷闷的,“他是有些小气,不过这次说这般重话,真是有些过分了……”
衢鸟妖很是好奇,“你和妖王,以前真的很熟?”
“是很熟,”陶桃叹了一声,“我真没想到他不告而别,原来是进了妖域……难道他如此绝情,是因为那件事?可那时灵妤长老说……”
“哪件事?”衢鸟妖问。
陶桃回过神来,正想回答,突然想起误吃的“有问必答”和“真心实意”药粉此时药效早过,自己居然忘了,还不知不觉回答了这么多,真是大意了。
“想不起来了!”陶桃横它一眼,“话说回来,你都死心塌地跟着我了,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想在妖域里混下去,没有帮手可不行,陶桃一路走来,仗着银狐的身份收了不少小妖做跟班,替她捕捕食,做做打手,一般过几天便换掉。这只衢鸟妖是她来了孔针山后收的,当时这只小鸟妖在针林里独自游荡,见了她便主动凑近前来。
衢鸟,羽色艳美,擅长识路,妖域里随处可见,与其他凶残的鸟妖相比,衢鸟性本温和,但也绝不好惹,遇到危险时头上的七色羽珠可幻化为利刺,喷出极有麻痹之效的毒液,陶桃进妖域不久曾收过一只,觉得是很好的帮手,那只衢鸟妖也是陪她最久的一只小妖。
现下这只衢鸟妖摸着扁扁的鸟肚,摇头道,“我没有名字,不如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陶桃盘膝坐着,手肘支着下颌,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它,衢鸟妖给她看得有点不自在,鸟爪摸了摸头上的羽珠,说道,“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陶桃笑而不语,良久开口道,“你是雌鸟,就叫你美珠怎么样?”
“美珠?”衢鸟妖一愣,继而摇头,“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吧?”
陶桃笑道:“我瞧你头上那羽珠很漂亮,比其他衢鸟的都好看,就叫美珠挺好。”
一人一鸟不再说话,专心剥松子。松子油脂重,陶桃到底不敢多吃,待小鸟妖丢了手,便仔细将吃剩下的松子一粒粒捡进小布囊里收好,又捡了几个松塔丢进行囊里,这才起身朝四处张望,“吃饱了么?时间也差不多了,快干活吧。”
四周的妖物本着谨慎起见的原则观望了许久,这时听得这两只妖物准备率先动手,妖心一横,自林间先后暴起,嘶吼往火堆疾扑而来。
“呀,好凶!”陶桃叫了一声,跳起来往树后一缩,来势汹汹的妖物们还没越过火堆,只听“轰轰”几声响,火堆前爆出一圈淡紫色烟雾,空中飞的、地上跑的妖物们齐齐眼前一黑,砰砰砰倒在地上,有几只正好压在火上,滚了几滚,正想爬起来,衢鸟妖美珠尖声一啸,俯冲而来几下猛蛰,妖物们翻着白眼再次倒下,再无声响。
后头的妖们见势不妙,心道好妖不吃眼前亏,忙接二连三掉头逃开,不一会儿,飞跑了个干干净净。
“二师姐这火药弹混了我的’见风就倒’药粉倒是真好用,”陶桃从树后走出,惋惜地瞧着几只奄奄一息的妖物,“可惜忘了先熄火,这都把毛烧坏了,真是可惜……哎,只有将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