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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节

    他想做更多, 想让汤贞更开心快乐。汤贞出门工作的那些天, 周子轲趁自己在家的时机熬着夜, 写那份改版方案。他开始想要努力,尽管他没有想过, 他周子轲的努力也有可能落空——
    “什么意思?”周子轲睡了一下午,接起手机问打来电话的罗丞。
    他把手机放在枕边,睡着觉也很容易醒,是因为他以为汤贞会打电话来。连着几天都没接汤贞的电话,他本来在犹豫, 如果汤贞不再提到“日本”, 他今晚就去把汤贞接回家。
    罗丞为难道:“刚才郭姐通知我,说……说明天不用去录《罗马在线》了?”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状况, 子轲,”罗丞说,“但郭姐那意思,现在已经确定不用我们再录《罗马在线》了。梁丘云老师好像已经回北京了,就在和电视台的领导还有冯导他们一起吃饭,据说汤贞老师也在。”
    “你开什么玩笑……”周子轲沉默了一会儿,说。
    “子轲!我不是开——”罗丞的声音随着挂断的电话一同消失了。
    祁禄被《罗马在线》节目组的人关在了包间门外。电视台的领导都在,还有梁丘云身边团队的人,以及全体《罗马在线》工作组,汤贞孤身一人被带进去了,唯独祁禄被推出来——里面没有助理们的座位。
    可也没有能照顾汤贞的人。
    祁禄心急如焚,不肯跟着小孟他们去一楼大厅吃饭,他索性拿了把椅子,就在包间外走廊过道上坐着等待。
    汤贞这段时间一直状态不好,来的路上也脸色惨白,神情恍惚。郭小莉在电话里告诉他们,梁丘云要回《罗马在线》,郭小莉也是临时接到电视台通知,那边消息封锁得非常严。
    与郭小莉、祁禄的措手不及相比,汤贞倒显得冷静很多。就好像早在好多天以前,汤贞就预见到了这个事实,他的恐惧在现实到来的这一刻反而平静了。
    祁禄觉得非常棘手。不仅仅是梁丘云突然要回来的事,还有汤贞那个小男朋友——周子轲好几天了都在闹脾气,汤贞怎么给他打电话都不接听。结果就在汤贞进包间之前,不知怎么的突然打电话来,差点被其他人看到,汤贞直接按下电源键关机,像是怕他会再打来。
    现在祁禄坐在包间外面等,就不断收到周子轲发来的短信。
    新信息来自周子轲:
    [汤贞在哪儿。]
    新信息来自周子轲:
    [为什么关机不接电话?]
    新信息来自周子轲:
    [你和汤贞在一起吗,你们在哪儿?]
    新信息来自周子轲:
    [快回复我。]
    祁禄只是看着屏幕上不断弹出的信号,也能感觉到周子轲的焦急。他想到那个年轻人冷漠的不可一世的脸,那个傲慢的从小被人宠爱到大的样子,很难把他和眼前这个疯狂的来信人联系到一起。
    “汤贞在吃饭……”祁禄用手机回道,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
    祁禄回头看包房的门,能听到里面推杯换盏的声音,好几个人的声音在鼓掌起哄道:“汤贞老师,千杯不醉的功力从未倒退啊——”
    汤贞正在经历的,祁禄不知道,汤贞会想让周子轲那小子了解吗。
    周子轲也的确太难沟通。祁禄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都会引起这两个正在冷战的人更深一层的误解。
    “他在外吃饭,”祁禄回道,“吃完了他会给你回电话的。”
    周子轲几乎是瞬间回复。
    “他在哪里吃饭。”
    祁禄觉得更头痛了,周子轲是个难以用常理去揣测的人。这句话就好像周子轲下一秒就会追上门来一样。
    包间里坐的可不仅仅是亚星娱乐的人,还有制作组的人,电视台的人。周子轲万一真做出什么,祁禄觉得不止汤贞,太多人就要疯掉了。“应该就快吃完了,”祁禄回复他,“你等等吧。”
    夜里九点多钟,一辆二手香槟色起亚跟在酒水运输车后面,停进了厨房后面角落里狭窄的停车位中间。
    驾驶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下了车来。他穿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老式垫肩显得整个人的轮廓生硬笨拙。锁了车以后,他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只方框眼镜,边走边戴在脸上。没剪的刘海垂下来了,和镜框、胡渣一起,模糊了他的脸给人的第一印象。
    他刻意没走前门,不确定有没有记者蹲在那里。他沿着楼梯上楼,目不斜视的,往来的酒店服务人员看到他,也多半以为是外地来的老板,看着邋遢,身上的旧西装还蛮值钱。
    像汤贞、梁丘云这种级别的名人来酒店吃饭,不可能有服务人员不激动。男人上到了二楼上面的楼梯,还没走上去呢,就听到了有女服务员在惊呼“小云哥”三个字。
    再然后是三楼走廊上传出来的呼声。
    “小祁……小祁快点过来!汤贞老师喝多了,差点吐里面,你赶紧赶紧的,带他出去——”
    “冯导,你小心点!”有女人叫道,“汤贞老师真要吐你身上了!”
    那个“冯导”对走廊这边喊:“服务员!服务员!你们这洗手间怎么走啊?你们带这个小兄弟过去,快点!”
    两位服务员在前面带路,祁禄半扛半抱起汤贞,努力往洗手间走。汤贞腿软得早已站不住了,整个人都靠在祁禄身上。被灌了太多酒的嘴唇鲜红的,非常湿润,他身上酒精味儿浓烈刺鼻,以至于男人沿着楼梯走上来,只是走在汤贞走过的走廊后面,都能闻到那股味道。
    很多年前,他也曾在父亲的望仙楼里见过这样的汤贞。那时他实在不明白,汤贞长得这么好,才华横溢,看着人品也正直,为什么要陪方曦和那样污秽的人长时间待在酒局里。
    后来望仙楼被查封了。他去了澳门,去了雅加达……他不再是方曦和的公子了,他隐姓埋名,不断混迹印尼的赌场酒场,为了时刻保持清醒,免去麻烦,捕捉到消息,他不得不一次次地喝醉,又或者一次次地装醉。
    祁禄从洗手间里着急出来了,男人急忙躲进最近的门缝里,险些被他看到了。祁禄找附近的服务人员要了杯水,端着纸杯急忙回洗手间里去了。
    汤贞似乎已经呕吐完了,洗手间水龙头打开,汤贞头发长的,趴在洗手池边洗自己的手,然后一下一下抹干净自己的嘴角,还有脸。
    汤贞还是这样爱干净,几乎没怎么改变。男人站在门外,听到汤贞用喘息一样轻的声音在洗手间里对祁禄说:“我要回家,我想现在回家……”
    原来是金蝉脱壳之计。
    他已经站在洗手间外面了,周围没有别人,眼见了汤贞和助理的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他一步站出去了。
    他紧紧盯住了汤贞的脸。
    汤贞脸上还是一副醉态,脸颊染着潮红。那助理几乎是立刻就把汤贞挡在身后,一脸警惕,把他这个陌生人完全隔开了。
    “汤贞老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拘谨的,又实在难掩激动,这激动并不完全是假装的,“真的是你?我是方遒,你还记得我吗?我父亲是你的朋友。”
    汤贞那双醉眼睁开了,他望向了他的脸,手也不知怎么的,被他紧紧攥住了。
    《罗马在线》节目组的饭局还在继续,大概冯导他们多年未见到梁丘云,有许多冤情要抒发。汤贞本想借去洗手间的机会趁机溜走,眼下却被如此落魄都快认不出来了的方遒堵在洗手间门口。
    “我一直在找你,我父亲不肯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我又不能直接找你的公司,只能到处碰运气——”方遒已经失踪多年,汤贞知道方老板和费静一直在寻找他,“汤贞老师,有些事我父亲执意瞒着你,但我必须告诉你,你也是受害者,而且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怎么……怎么了?”汤贞问。
    方遒看起来很紧张,眼神一直闪烁,是常年东躲西藏的结果。他说外面很可能有人正在跟踪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现这里。“汤贞老师,我要告诉你的事情非常重要,这里随时可能有人进来,你可不可以跟我去个更隐蔽的地方说?”
    祁禄想告诉方老板的儿子,汤贞现在状况很不好,恐怕听不进你说话,有事还是改天再说吧。
    汤贞被方遒把手紧紧攥着,方遒年纪明明比汤贞大,姿态却总像个小辈。
    “我……我能怎么帮你……”汤贞皱起眉来了,半晌问,“你想去哪儿说?”
    方遒在这酒店楼上开了一个房间,祁禄注意到方遒拿的证件并不是他本人。
    若不是祁禄几年前跟在汤贞身边时曾见过方遒,怕是早以为眼前人是个骗子了。
    他变了很多,穿衣打扮,说话的表情,站立的姿态,全都不一样了。
    汤贞进了方遒开好的房间,被情绪激动的方遒扶着在沙发上坐下。祁禄拿了醒酒药过来给汤贞吃,汤贞才刚咽下去,方遒就开始和汤贞一顿倾诉。他两只眼睛突出来,像条饿狼,盯着汤贞的脸。
    “我父亲出了事以后,我一直想方设法追查当年的真凶……可处处有人提防我,跟踪我,破坏我找到的线索。我父亲说,他一辈子树敌太多,得罪的人太多,当年没把他撞死,说明对方留了他一命,让我不要再追查了,”方遒说得咬牙切齿,是一口气在嘴边,怎么都咽不下,“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父亲能得罪谁。汤贞老师你知道的,当时他已经破产,公司被法院查封,背着那么多债,要不是老师你出手相救,我们家恐怕连他的保证金都付不起!已经落得这个下场了,还不肯放过他,非要把他弄得残废了!没办法生活了!才肯罢休!”
    汤贞脸色像一张纸似的惨白,坚持着听方遒说话。他的手还被方遒紧紧握着。
    他好像真的是方遒唯一的指望了。
    “我父亲没出车祸前,精神还不错,除了公司没有了,至少别的都还在。债主没有上门逼债,和和气气,找我父亲请客吃饭。我父亲当时说,那些都是他一起打拼过的兄弟,知道他方曦和有能力,还能东山再起,”方遒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可那场车祸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我们家也彻彻底底完了!”
    汤贞皱了皱眉,时间太久远了,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当年方老板被逮捕前前后后都发生过什么细节了。
    “方遒……”汤贞轻声唤他。
    方遒太激动,听不到汤贞的声音:“什么都没了……家里车子被砸,房子被砸,我四处筹钱,和亲戚朋友们借遍了,借不到,谁还会借给我们钱?没人相信方曦和还能还得上钱。我父亲生性要强,从不服输,他得罪的人连两条腿都要给他拿走,怎么还会让他有机会东山再起——”
    祁禄每次陪汤贞去看医生,总会遇到几个病人,反反复复,一遍一遍,每一天每一年,都在情绪激动地诉说着同样的故事。他们机械地沉浸在那仿佛永远无法忘却的悲痛里,因为个中情节回味了太多遍,说起话来语速飞快,字眼像子弹一样射出来,谁也没法劝阻他,只能听他一遍遍全说完。
    祁禄想,这些话在方遒嘴里一定也诉说过了千千万万遍。否则正常人在激动的时刻说话,哪有这么流利的。
    汤贞好像随时要倒下了,身体前倾,摇摇欲坠,他用手拍了一下方遒的肩膀。
    “你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吗……”汤贞问他。
    方遒哽咽着,咳嗽了两声,才意识到自己真正要说的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他赶忙从西服内袋里拿了一卷叠得皱皱巴巴的纸出来。
    “有,有……这是上个月我在澳门查到的一点消息,不仅和我父亲当年被人诬陷的案子有关,还牵扯到汤贞老师你,”方遒说得口沫横飞,更靠近了汤贞,他手颤抖着翻开那叠纸,激动得手指在纸面上颤,“汤贞老师,你看这个……这是当年我父亲破产以后,第一个报道你召妓丑闻的记者,这个,这就是电影节上那个妓女,你还能认出他们吧!你再看这个,看旁边这个人——”
    汤贞望向了方遒指的地方,他一愣。
    那个太过熟悉的侧脸出现在人群中,他体格高大,穿着《狼烟》首映式那天汤贞害怕极了的那身西装,还系着汤贞亲手帮他理过的领带——
    这一切有可能吗。
    《狼烟》首映式那天,汤贞也在的,他只记得他在为了《狼烟》的首映忙前忙后,不记得身边走过的人。这个泰国女明星,后来一手炮制了新闻发布会的媒体人,他们是怎么在所谓“召妓”丑闻爆发的数天之前就认识梁丘云,还出现在电影宫外与梁丘云相谈甚欢的?
    感觉身边有年轻人走过来,汤贞下意识把手盖在那张照片上了,手心刚好把梁丘云带笑的侧脸完全捂住。
    方遒坐在汤贞对面,见汤贞这个反应,一下子慌神了:“汤贞老师……”
    汤贞抬头看祁禄,发现祁禄皱起眉看那照片,看不到,又低头看他。
    “汤贞老师,你再看一看,”方遒说,看着那叠被汤贞按住的资料,他声音发抖,“这个线索我找了很久,我父亲也看过了,绝不会有错的——”
    见汤贞没反应,方遒又说:“汤贞老师,你听我说,我一直知道当年我父亲的事你是被人利用了,我父亲他从头到尾没有怀疑过是你动的手脚——”
    “祁禄,你先出去。”汤贞这时抬头说。
    祁禄还盯着汤贞的脸。
    “我们的车不是没开过来吗,”汤贞声音虚弱,语气却坚决,对祁禄说,哄他似的,“你去找车……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祁禄用手语说,你刚才喝多了,状态不好,应该回去休息。祁禄还又看了方遒一眼,大概觉得眼前这个神经兮兮、精神过敏的方遒很不可靠,拿来的资料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我吃了醒酒药了。”汤贞告诉他。
    祁禄表示,我得看着你。
    汤贞说:“有方遒在,没事的。”
    祁禄不愿意,比划着说,我不放心。
    汤贞看着祁禄,语气忽然加重了:“听话。”
    祁禄拗不过汤贞,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汤贞还是不松口。跟在汤贞身边久了,祁禄很清楚,汤贞认定的事情,祁禄只有听从的份儿。祁禄先下楼去找车了,走之前他记下了这房间的门牌号,用手机打字嘱咐方遒:汤贞身份特殊,走的时候不要带汤贞走正门。“我找到车,就在地下停车场靠近电梯的地方等你们。”
    汤贞回过头去,一直看到祁禄真的关上了房门。汤贞才又低下头,手心颤的,把手按着的照片露出来了。
    “方老板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汤贞道。
    方遒盯着汤贞的神情,说:“我父亲在电影宫的办公室被人入侵了,拿走了我们的关键账目,就在开幕式当晚,一定只能是内部有关联的人做的——”
    汤贞抬起眼,很困惑的样子看方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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