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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宣玑瞄了一眼身边这位大佬,感觉这位的字典里可能就没有“倾诉”俩字。
    果然,盛灵渊表情纹丝不动地回答:“嗯,不错。”
    “而你除了放空大脑,就是配合他的情绪,想方设法引他露面。”宣玑冷冷地说,“是我第一次多嘴,说你俩小时候从妖族手里逃跑这事不自然,给了您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的灵感吗?”
    盛灵渊坦诚地回答:“那倒不是,被拉进恶咒里是我的疏忽,实在局促了些,当然是手边有什么就拿来用什么。”
    宣玑:“……”
    可真谢谢您抬举了!
    宣玑磨着牙说:“所以你后来一度想引我谈人生,根本不是真想跟我讨论哲学问题,是吧?”
    盛灵渊:“世人多爱听阴私之事,尤喜自作聪明,一旦自觉窥破了阴谋布局,便会不由自主地指点江山。”
    “然后在他听来,我就会变得更可疑。”
    盛灵渊笑了笑:“不过你倒总是语出惊奇,很有趣。”
    “你知道巫人灭族是阿洛津最惨烈的记忆,他在这时最容易失去理智,故意不显山不露水地插了一段丹离视角。”
    “想象我是他就好,”盛灵渊淡淡地说,“我本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宣玑苦笑:“是啊,溯洄里只有你、我和阿洛津三个人,三个视角,剩下一个是谁的?阿洛津会想,这当然是他妈我的!”
    “丹离藏头露尾,一生活在人皮面具下,”盛灵渊说,“直到朕将他下狱斩首,才揭下他的面具,下面是一张血肉模糊、五官难辨的脸,朕也不曾见过他的真实面孔,姑且借你脸一用。”
    他这句话用了字正腔圆的雅音,被他钉在那的阿洛津听说丹离之死,眉目终于波动了一下。
    “丹离死了几千年了,”盛灵渊温柔地抬起手,盖在阿洛津的眼睛上,“你我也一样。这世间如今人与妖不分,近百年无战事。赤渊火也早就灭了,阿洛津啊……”
    阿洛津嘴里吐出巫人语,说得很慢,一字一顿,以至于宣玑也分辨出来,这是记忆里,他临死前说过的话。
    宣玑:“他说什么?”
    盛灵渊没回答,把最后一根钉子钉进了阿洛津眉心,阿洛津终于不动了,熠熠生辉的眼睛里,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合上了。
    盛灵渊抱起这具可怕的身体,飞身落入水潭中间的石棺里,重新将他放了回去。随即他一拂袖,石台上的阴沉祭文分崩离析。
    宣玑没过去,脖子上还有一圈被阿洛津掐出来的印,远远地看着那魔头惺惺作态——盛灵渊伏在棺材上,注视了阿洛津很久。
    就跟他在意似的。
    “我说,陛下,”宣玑等了一会不耐烦了,双臂抱在胸前,半带嘲讽地说,“您这谢幕造型摆五分钟了,够观众合完八圈影了,撤吧。”
    盛灵渊这才被惊醒似的,抬手推上了棺材盖,缓缓直起腰。
    就在这时,他撑在青铜棺上的胳膊肘一软,盛灵渊猛地扭过头,捂住嘴——
    血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第33章
    盛灵渊想:一定是这具身体的原因。
    可能是被赤渊火毁过, 后来又不知道被谁捡走, 颠沛了几千年, 破烂了……也可能生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身人皮披在身上,不自在得很。胸口像是哪儿漏了,血往外涌, 带走了稀有的体温,一碰到他的手心,又立刻变得冰冷起来。他觉得心与肺都是空荡荡、轻飘飘的, 而四肢百骸在往下沉。
    周遭像与他隔着一层什么, 生前熟悉的头痛卷土重来,又开始与他没完没了地纠缠。
    盛灵渊膝盖一软, 跪在青铜棺旁,他的视线模糊了, 阿洛津的面孔也模糊了。
    棺椁上阴凉潮湿的气息透过生死花藤编织的破袍子,让他生出隐约的向往。
    “喂, 你……”宣玑一惊,先是下意识地朝他走过去。
    两步挪出去,他回过味来, 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我又干嘛?我准备改姓东郭吗?
    这俩阴沉祭召唤出来的远古霸王龙, 要是能一口棺材埋了,不正好天下太平吗?
    他的良心和“算盘”龙争虎斗,内心戏一波三折,两条腿却好像一对急性子,等不及“上级领导”做出明确指示, 就自作主张地挪到了盛灵渊身边。
    盛灵渊耳畔“嗡嗡”作响,有那么片刻的光景,他恍惚得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目光难以聚焦,散乱在虚空中。从宣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被血糊得打绺的长发,无从揣测这皮囊下有心肝几钱。
    “这头发洗一次不得俩小时?”宣玑不着边际地走了个神。
    盛灵渊被自己的血呛得咳了起来,他连咳嗽声都压抑,屏着呼吸,怕惊动什么似的。
    宣玑一顿。
    对了,这是个有呼吸、有体温的……就姑且算是人吧。
    他终于叹了口气——没办法,当代文明德育工作太到位,哪怕大魔头刚才差点把他跟诈尸的那位一起装订成册,把一个大活人扔坟里,宣玑干不出来。
    “我肯定是个冤大头。”宣玑从怀里摸出他的手机,举起来打开前置摄像头,把自己和武帝陛下一起拍了进去,“这有个不明原因吐血的人,自己吐的,看,我离他还有这么远,这里头没我什么事,拍个视频证明我是单纯助人为乐的……唉,这年头,好人难做,都怕碰瓷……哎,又有信号了?”
    话音没落,平倩如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宣……呲啦……我们和……‘风神一’的……呲啦……”
    “听不清,先别说了,我在地下,信号不行。”宣玑把手缩回破破烂烂的袖子里,隔着衣服扶起盛灵渊,免得碰到他的血——避免再发生强行连上“蓝牙”的事故,“我马上找路出……”
    话还没说完,突然,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平倩如“嗷”一嗓子:“快……哔——”
    电话断线了。
    “风神一”本来是异控局头号外勤精英,这回来了仨人,队长亲自带的队。
    这三位下了飞机以后,就直奔罗翠翠发的定位去了。路上肖征已经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当地民间特能组织——以月德公为首的一帮人,为了谋取利益,丧心病狂地自己下咒自己破,闹不好还跟阴沉祭有关。
    而善后科负责人正跟一个嫌疑人在一起,地点应该就是月德公们取得咒文的古墓。
    队长姓王,猿背、宽肩、光头。让人一见,心里立刻能浮现出“老爷们儿”这个词来,整个人弥漫着一股越野气质:“月德公一共四个徒弟,现在都不怎么露面了,活跃的都是徒孙一辈,我们取得了其中几个重要人物及其家属名下的机动车,调阅行车记录,交叉对比,大致圈定了古墓的位置——应该就在‘东碧泉’山区里,正好跟善后科发来的定位重合……奇怪了,他们怎么知道的?”
    “他们那里有个大学毕业的‘警犬’。”肖征在电话里说,随后又说,“善后科的宣玑你以前认识吧,他电话时通时不通,到了试着跟他联系。”
    “神交已久,”王队叼住烟,从鲨鱼似的大白牙缝里崩出一句话,“早听说这小子缺德带冒烟,我想跟他切磋很久了。”
    “你们现在在别人地盘上,小心点。”
    “咱怕过谁?山在,老子在,老兔子还敢把我们一炮炸上天怎么的?”王队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走着瞧吧……”
    “别走了队长!高速出口又开过了!”
    罗翠翠发的定位是个很偏僻的地方,王队长得像个靠谱人,谁也不知道他私下里找不着北,整个地球对他来说都是迷宫。
    在高速公路和盘山路间来回转了八圈,太阳都下山了,他才冲破“艰难险阻”,跟善后科聚齐。
    “来晚了!不好意思,太不好找了。这种神神叨叨的古墓周围一般都有不明磁场,干扰导航。”王队臭不要脸地给自己找理由,“哟……这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一位伤员?”
    杨潮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脸上还有泪痕,仍在那奄奄一息地抽噎着——自从到了这一片山区,他就跟被鬼上身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哭,眼泪流得根本停不下来,这会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罗翠翠忧虑地说,“可能考研压力太大吧。”
    王队:“……”
    早听说善后科儿女多奇志,果然名不虚传。
    “王队,这地方不对劲。”风神一的一个女队员上前,她眼睛很大,眼珠在黑暗里闪着猫一样的荧光。
    “怎么?”
    “你看那座山。”女队员指向不远处。
    这里曾是武帝魂牵梦萦的桃花源东川,后来,虽然经历了无数次战火洗礼、几千年地质变迁,气候已经大不相同,但自然环境依然十分优越。此时虽然已经是秋末冬初,但温度仍然十分舒适,远近群山郁郁葱葱。
    夜色凉了下来,植物呼出的水汽遇冷,就绕着山浮起了白练似的薄雾,缓缓地流动。
    “确实……不对劲。”王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眯眼望过去,好一会,吐出一口烟圈。
    那山上太干净了,没有雾。
    “山下埋着有东西,但我感觉不出是什么,”女队员说,见罗翠翠好奇地看她,她就很礼貌地自我介绍了一句,“哦,我叫谷月汐,特能是感官,能透视——”
    老罗听了,顿时花容失色,慌忙一夹腿,捂住了自己重点部位。
    谷月汐:“……想看的时候才能看见,不是ct机,也不是女流氓,谢谢。”
    一行人来到那没有雾的山脚下,罗翠翠突然一惊一乍地“啊”了一声:“这些树是假的!”
    王队闻声,掰开一片树叶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呸”一声吐在地上:“幻术,山上的树是纸糊的,听说月德那老兔子家祖上是帮人出殡的,会好多这种没用的幻术。”
    怪不得没有雾,纸扎的树不会呼吸!
    “王队,这有一条人工痕迹很重的石头路。”
    看来没找错地方,王队一边吩咐平倩如随时注意联系宣玑,一边一马当先地沿着石头码的小径走了上去。
    就在他们几个人消失在树林中之后,几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山脚下,一群人悄无声息地从车上下来,领头的是个老头,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唐装,一举手一投足,完全像照着月德公长的
    “师父吩咐了,让我妥善处理,”老头沉声说,“灭口,然后烧山,要确保人证物证都不在,听懂了吗?”
    几个徒弟从车的后备箱里扛出了几口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像大一号的重机枪,但仔细看又不是,那东西“枪口”有碗那么大,刻着复杂的咒文,在月光下闪过冷冷的流光。
    唐装老头一挥手,手下们抬着武器往密林里鱼贯而入。
    纸糊的树丛深处有几间小屋。
    “不是荒废的,”王队在桌上抹了一把,“刚落上薄薄一层灰,前不久应该还有人在这住过,清空了,老东西挺狡猾……那孩子,你别坐井边上,一会再掉下去。”
    院里有一口井,抽抽搭搭的杨潮可能是走不动了,顺势坐在了井边上。听见王队的叮嘱,他丧丧地抬起头,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擤了一把鼻涕,正要从兜里摸出纸巾擦时,一不小心带出了什么东西,正是宣玑那根电子烟。
    杨潮连忙伸手去捞,不料一路哭上山来,人太虚了,他一时失去平衡,大头朝下就栽了下去。
    王队:“……”
    “您没事咒他干什么!”平倩如连忙跑过去,不料就在这时,她打给宣玑的电话突然接通了,平倩如一边往井里看,一边对宣玑说,“宣主任,我们和‘风神一’的同事在一起,应该在您附近了,就是现在出了点意外——小杨!”
    井里居然还有水,杨潮在里面剧烈地挣扎着,王队走过来:“没事,放心,我是特能是水系的,让一让……你怎么了?”
    平倩如举着电话,整个人僵在了那。
    在王队疑惑的目光下,她缓缓地把手机放下来,按了免提——电话里没听见宣玑的声音,只有杂音,仔细听,那是哭声,幽幽的,不止一个人……
    就在这时,在井下拼命扑腾的杨潮不知碰到了什么,以井口中轴为线,地面突然往两边裂开。
    平倩如:“快躲开!”
    王队差点没站稳:“警犬同志,你碰到什么东西了?!”
    紧接着,整座山都震动起来,山上所有纸糊的草木簌簌作响,大地深处传来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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