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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屋中俱是习武之人,外头话音自是听得分明。
    几位曾躲在王府密室听过私房话的武将都不由望向江绪,王妃这都跑到别玉楼来了……
    江绪沉默片刻,守卫已至门外通传。
    他回身:“进。”
    不多时,明檀跟着守卫入了屋。
    她就停在门口,穿着小厮的青布衣衫,头上没戴半根珠钗,面上也未施粉黛。
    江绪望向她,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若平日见到这么些人,却做如此打扮,她定要羞恼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周遭很静,两人四目相对。
    江绪略一抬手,屋中将领会意,都往外退。那位周先生缀在最后,与明檀擦身而过时,脚步稍顿,明檀扫了他一眼,那一眼太快,也瞧不出带了什么情绪。
    很快,屋中便只余江绪与明檀二人,明檀这才缓步上前,可她走至离江绪丈远之地,就停下了。
    “你从密道出来的?”江绪先开口。
    明檀定定望着他,没应声。
    “那密道不安全,里头塌陷过,以后别走了。”
    “所以是因塌陷,那晚周先生才不得不走王府后门离开么。”
    江绪抿唇,不置可否。
    周先生的确是他特意安插至昌国公身边的人,可朝中大员身边,多少都有那么一两个人,或是归属成康帝与他,又或是归属于宿太后,朝堂常事,其实没什么可解释的。
    他转移话题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让暗卫送你回府,明日我会回府……”
    “有什么话不能现在就说非要等到明日?江启之,你看着我,你是还想说让我相信你吗?”明檀忽地红了眼眶,激烈地打断了他,边说还边点头,“我愿意信你的,可是我爹爹如今已经被定罪为通敌叛国了,通敌叛国是何等大罪?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要我等!那是我的爹爹,我的族人,我连你到底是因何娶我都弄不明白,你要我怎么等得下去信得下去?!”
    江绪想上前,可明檀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江绪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负手背对着明檀,忽然吩咐:“来人,送王妃回府。没有本王命令,定北王府上下谁也不许进出,一切等本王明日回府再议。”
    他话音方落,便闪出两道暗卫身影,拦在明檀面前。
    明檀怔怔。
    他从前只是不喜欢主动说,可如今她来问,他也不说了。他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刻,是在认真将她当妻子对待?
    “王妃,请。”
    明檀动作迟缓地往后退,退了几步,她正要转身,寂静屋中数扇雕窗忽地齐齐洞开!明檀抬眸,就见窗扉之上钉着数支羽箭!
    没了窗子遮掩,羽箭破风,从暗夜深处直直射向江绪。
    也不知江绪是否早有准备,随手抽出扔在八仙桌上的剑,剑身反射出耀目白光,几声铿锵交刃,那几支羽箭尽数散落在地,他回头,沉声吩咐:“保护王妃离开!”
    “小心!”暗卫正要应是,明檀目光一顿,忽然上前扑向江绪。
    江绪反应极快,下意识推开她,略略侧身,在冷箭擦身而过之际,又利落挑剑,将其打落在地。
    可没想到,略迟这箭一瞬的,还有另一只自西面雕窗而来的箭,它瞄准的不是江绪,是明檀。
    “阿檀!”他上前接住闷哼一声摇摇欲坠的明檀,因他一推,那箭射偏了些,只射到了明檀的肩头,可箭矢淬毒,泛着幽幽冷光,将明檀肩头洇出的血,都染了层乌黑。
    江绪眸光沉沉,迅速点住周围几处穴道:“叫封太医上来。”
    那箭射入肩头的一瞬,明檀的五感仿佛消失了,直到落入江绪怀中,略动,她才感到那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剧烈疼痛,只一息,她额上便冒出了豆大汗珠,唇色也倏然苍白。
    可她忍着疼,眼眶发红,颤声道:“这一箭,定是要射你,射,射偏了。我怎么说也是……也是为你挡的这箭,不管如何,你放过靖安侯府,好不好?”
    她知道以他的本事,躲箭不算太难,可她若不赖上份恩情,又如何挟恩求情呢。不管利用还是喜欢,总归她与他之间,总是少不了恩情的牵扯。
    江绪没答这话,平日敛下的杀伐之气骤然四溢,他单手搂住明檀,另一只手执剑,剑光翻覆间,一支支淬毒羽箭被打落,最后一支,他反手握住剑柄,当空平划而出,那箭便断成了两截,坠落在地。
    潜伏的津云卫于暗夜中全数出动,在两拨箭雨后,包围了这一批宿太后最为得意,又轻易不出的精箭手。
    信号放出。
    屋中暗卫也缓缓将剑收回剑鞘,拱手请示江绪。
    江绪眼都没抬,只吐出个字:“杀。”
    暗卫略顿,先前圣上与主上商议时,似乎是有将这一批精箭手收为己用的意思……他倒也没多嘴,领了命,潜入沉沉黑夜。
    ……
    “这毒可解,微臣先前正好得了一株雪草,只是王妃这箭需得立时拔了,不然恐失血过多,又恐伤口感染。”封太医声音压得很低,还略微发颤,“不过微臣气力不够,怕是一次拔不出来,给王妃徒增疼痛。”
    江绪没再多问,上前坐至床边。
    “给你拔箭,忍一忍。”
    听闻拔箭,明檀拼命摇头,额上汗珠不停滚落:“不要,我怕!”
    “箭不拔,你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听到“死”,明檀瑟缩了下,可抗拒之意仍旧明显,只是不拔她也很疼,她现在就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日,眼泪吧嗒吧嗒掉着,眼睛鼻子全都通红。
    半晌,她虚弱地松了口:“那,那我让你拔箭,你答应我,放过靖安侯府,好不好?”
    “放过靖安侯府?”江绪垂眸看她,声音冷漠,“不可能。”
    明檀泪眼朦胧,蓦地抬头与他对视,说实话她再如何作想,也没想过她已这般田地,这样求他,他都不肯松口,不动半分恻隐之心,所以她在他心里就是半点地位也没有是么,所以――
    “啊――!”
    明檀还处在江绪翻脸无情过于决绝的震惊之中没能回神,肩头忽地传来一阵无以复加的剧痛,她不由惊叫出声,在痛到失去知觉晕死过去的前一瞬,她眼前只朦胧瞥见被拔。出来的带血的箭头,还有江绪略微松动的面容。
    第一百零七章
    明檀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似乎是跌入了一个极为冗长的梦境。
    梦里有幼时爹爹给她推秋千,那秋千推得极高,仿佛能飞出侯府高墙,望见上京城里夏日摇曳的柳絮,秋日金黄的银杏,还有冬日纷飞的大雪。
    一转眼,又到了她的笄礼,明珠熠熠,高朋满座,她穿了身明艳繁复的锦裙,锦裙上豆蔻枝头的金雀都纤毫毕现,笄簪上南珠的光泽也清晰莹润。
    还未待她走向笄者,画面恍惚一转,又至那日新婚。
    喜红璀璨满目,夫君执喜秤,挑开她的大红盖头,她与夫君交杯,而后她又垂首,惴惴不安地给夫君解起腰间玉带。
    忽然,一支冷箭从窗外射进来,她就那么怔怔看着,夫君却忽地往她身前一挡――
    “夫君!”
    明檀倏然睁眼。
    她眼前空白了瞬,待眸光回拢,才发现眼前是浅粉色的帐顶。
    原来是梦,幸好,幸好只是场梦。
    她心跳极快,背脊也生出层薄汗,只是当她想要起身,肩头传来的疼痛拉扯又让她面色“唰”地一下煞白,她缓缓往下,找到个缓解疼痛的姿势躺好,一动也不敢动。
    “小姐,您醒了!”绿萼恰巧进来换水,听见动静上前,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眼眶发红,“小姐,您终于醒了!奴婢,奴婢快要担心死了!”
    “无事……”明檀张口,喉咙却干涩得很,说出的话好像也没声儿,浑身上下更是使不上力。
    见她秀眉紧蹙,下意识吞咽口水,绿萼欣喜慌张之余,也不忘上前给她喂水润嗓子。
    “来,小姐,慢点喝。”
    小啜了几口水,明檀总算是活了过来,嗓子也有声儿了。
    “我还在…别玉楼?”这帷帐,这房间,都与她昏睡之前所见的一般无二。
    绿萼忙点了点头:“封太医说,您醒之前不宜妄动,您身上刚清了毒,虚弱得紧,再加上马车颠簸,来回挪动容易致使伤口开裂,所以殿下直接封了别玉楼,让您在此养伤,您放心,里里外外伺候的都是咱们王府的丫头,断不会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接近分毫,外人也不会知您在这楼里头的。”她以为明檀是嫌青楼脏晦,特特解释了番。
    然明檀只注意到:“我中毒了?”
    “是呀,那箭矢上淬了毒,幸好封太医医术高明,再加上殿下及时封住了您周围穴道,这毒才不至于四下扩散。”绿萼心疼地看着她,“不过封太医说了,此番中箭中毒,小姐元气大伤,待伤好后,至少得调养个一年半载才能算是完全康复,还有这右手,以后万不可再久做女红了,好在捡回条命,若是再往下射些,您可让奴婢怎么活!”
    明檀正想宽慰她两句,可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她又问:“我昏睡多久了?”
    “您都昏睡整整五日了,奴婢险些以为您醒不过来了呢!”绿萼边抹眼泪边带着哭腔应声。
    五日?
    明檀怔住了。
    “那夫……王爷,已经出征了?”
    “大军已经出发五日了,可您迟迟不醒,殿下便留下来照顾您,只不过殿下今夜必须出发,再晚便赶不上大军了……”绿萼一拍脑袋,“糟了,殿下方才看过您,见您没醒,便去换戎装了,该不会已经走了吧!”
    她急急忙忙起身:“奴婢这便去给殿下通传,殿下这几日一直守着您,您一直没醒,若能在走之前知道您已经醒了,殿下在战场上也定会心安许多的。对了,还得将这信儿给老爷夫人传去……”
    明檀还怔在某人即刻就要离京的消息中没能回神,迟缓片刻,才忽地叫住绿萼:“你刚才说什么?老爷夫人?”
    绿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您瞧奴婢这脑子,一高兴都忘了告诉您,老爷洗刷冤屈了!”她欣慰道,“这通敌叛国一事,原是太后陷害,那些个信件亦是伪造,通敌叛国的可不是老爷,而是宿党余孽与老爷从前的部下,如今的阳西路帅司郭……郭炳茂!对,就是叫郭炳茂,大理寺已然查清真相还老爷清白了!”
    明檀闻言,思绪半晌游离。
    所以,抓捕爹爹到底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还是他终究心软,放过了靖安侯府呢?
    明檀发怔的这会儿,绿萼已然出门通传。
    江绪带了一小队人马正要出城,忽闻绿萼来传明檀已醒,他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沉声道:“半个时辰后准时出发。”说着,他利落翻身下马,穿着一身戎装,径直去见明檀。
    不多时,江绪跨入屋中。
    明檀抬眼,对上不远处江绪的视线,他是惯常的沉默,走至床榻边,安静落坐。
    “感觉如何?”他嗓音略哑。
    明檀没应声,忍着疼,翻身转向里侧。
    可江绪又将她翻了过来:“朝里会压伤口。”
    明檀也没驳他,就是不出声,也不看他。
    他定定地看了会明檀,拨开她清瘦小脸上散落的发丝,声音不高不低:“半个时辰后,我便要出城,此去少则半载,长则一年,有些话,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应与你解释。
    “你父亲之事,乃将计就计之策,你父亲早已知晓,并全力配合,所谓通敌信件,亦是你父亲亲手所造。兹事体大,稍不注意,便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瞒下,回京之后没有立时回府,也是要钓宿太后的精箭手上钩,我并未有算计靖安侯府之意。”
    半晌,他又补了句:“至少,如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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