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姑且撇开不合理的地方不说，尤杜拉觉得这个随身侍卫实在是选得有点太……天真烂漫了一点，一点也像是能沉住气的样子，光是跟在诺亚身边一同参加葬礼，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就睁得圆圆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葬礼的进程看，就好像他根本就没见过葬礼是怎样进行的一样。
    作为随身侍卫不应该是一直注视着主人，以确保主人任何时候都是安全的吗？
    一个满身谜团却透着世家范儿的主人和一个浑身写满了“我就是涉世未深”气息的随身侍卫？这样的搭配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尤杜拉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王城那边指派来的族人，父亲问不出什么也就把这事情搁着了，她就算是腹诽也不能说出口。
    由于梅尔维尔家族在菲拉斯城的风评还算十分不错，所以来参加葬礼的人非常多，因为习俗，路上撞见葬礼队伍的人们也会随行一段再离开，一行人便这样浩浩荡荡地跟到了墓园之内，在早就定好的墓地位置边上停了下来。
    眼看着教士令人把棺材放进早已挖好的坟墓之中，随着祈祷声响起，尤杜拉的家人以及平日里与西维娅·梅尔维尔关系好的友人们都发出了轻微的啜泣声，他们围在坟墓的旁边，在落土的同时洒下黄色与白色的花瓣，致以对死者的缅怀和悼念。
    葬礼结束之后，参加葬礼的众人并没有散去。
    梅尔维尔家的家长们感谢着今天全程跟进葬礼的教士，梅尔维尔家的两兄妹则互相搀扶着仍在新坟前悼念着祖母，而剩余不少人没有找到和梅尔维尔家长们打招呼的机会也并不急，就三两成群地在边上闲聊。
    “哎，所以说生老病死，总有这么一天。”不远处树下站了三名上了年纪、贵妇打扮的女性，其中一名以黑纱覆面的金发贵妇人叹了口气：“别人的葬礼参加着参加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轮到自己了。”
    “别把这些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你这不是还精神着么，现在就想这些可不行。”
    “也就感慨一下而已。”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最近城里突然出现的传闻？”
    “什么传闻？”
    “据说从前哨站那儿来了一个传教士，宣传着什么重获青春和永生的教义……”
    闲聊中的三位贵妇都没有注意到，距离她们不远处站着的金发青年忽然抬起头看了旁边黑发青年，两人的眼睛里都带着一抹锐光，显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在关注这边三位女性的谈话内容。
    “……重获青春？永生？……是骗子吧？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60
    060.筹划
    号称来自王城梅尔维尔家族的年轻贵族和他的随身侍卫并在三位贵妇人的不远处偷听的自然就是拜伦和艾泽了。
    拜伦请求大长老费尔伦特帮忙准备的东西里其中有一样就是幻形法器——蕴含着改变外貌特征的幻形石被镶嵌在项链的链坠上,现在稳稳地戴在拜伦的脖子上呢。
    因为有了幻形法器，拜伦才会拥有这样一双象征着梅尔维尔家族的玫红色眼睛。
    借用梅尔维尔家族的名号是临时决定的事,拜伦在想到利用这一场丧礼打掩护的时候，梅尔维尔家族的族人,也就是尤杜拉的那一位叔父已经走了近半的路程,还有几天就能赶到菲拉斯城了，却被王子殿下利用远距离联系的魔法道具叫停,在知晓了拜伦殿下的要求之后，就找了个小城镇住了几天,直至和王子殿下汇合，这才一起出发并抵达菲拉斯城。
    艾泽在与梅尔维尔家族的这一位非常有名的武者雷纳德·梅尔维尔会面了之后才明白过来拜伦急着出门的理由。
    原来是有人在半途等着呢！
    如果说艾泽因为拜伦对王城中各贵族的家事了若指掌而感到佩服的话,眼下他们竟然真的在西维娅·梅尔维尔的葬礼上听到了关于异教永生的传闻的这一件事,就真的让艾泽打心里地给他跪了。
    拜伦的这个心里也实在是太缜密了吧？！
    因为早就在西边诸城安插了人手,所以拜伦对异教的传教士已经在暗中朝王城一路伸出了罪恶之手这事情心里有数——这一点很好理解，但是人家立刻就想到了利用梅尔维尔家族在菲拉斯城的这一场葬礼，并且按照异教的恢复青春、永生等教义来推断出在葬礼这种场合上会得到相关情报什么的，艾泽觉得他就是再多活个几十年估计也不会那么快地想到这样妙的切入点！
    他果然还是图样图森破了！
    那头三位贵妇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是真的，我那老姐妹前天还来我家说她打听到了加入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那个安利教的方法呢！”
    安、安利教？！这是巧合呢还是巧合呢还是巧合呀？
    艾泽嘴角抽了几下，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拜伦看了他好几眼才成功让他把脸上那些怪怪的神色压了下去。
    只听那金发贵妇人越说越玄乎，边上的贵妇人将信将疑，又把之前的疑虑拿出来强调了一遍：“怎么听起来那么的不靠谱呢，可别真是骗钱的吧？”
    “你要不信，回头我把我那老姐妹喊来，她上个礼拜才从邻国回来，说是经过前哨站的时候看见了那个重获青春的信徒！”金发贵妇人左右一看，招呼她们凑近去，“你们可别怀疑，那个信徒的身份户籍署是查得出的！”
    另外两名贵妇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几分相信。
    “我是已经和我的老姐妹说好了，她加入时会捎上我。”金发贵妇人看了一眼新坟，叹了口气，手伸到黑纱的后面摸了摸自己的脸：“坦白说，谁想变老？谁不想一直年轻？如果真是钱就能换来的，不试试看我就是傻子！”
    与她闲谈的那两名对象显然心动了，似乎是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就纷纷点了头：“你说的没错。”
    “也让我们认识一下你的老姐妹吧。”
    金发贵妇人其实心里也并没有底，这下又拉到了两名同伴，心里自然踏实多了，她忙不迭就点头答应了。
    拜伦和艾泽在边上把三位贵妇人的谈话全部听在耳中——特别是艾泽，那三位靠拢在一起时说的话拜伦也许没听清，但他有金手指加持，对话里的任何一个字都逃不掉。
    他们的窃听行动和贵妇们的闲聊一起结束，而与此同时，梅尔维尔家族的家长们也开始过来和亲友们一一致意，送走了所有前来参加丧礼的人们之后，这场几乎全菲拉斯城都知晓的大事就这么过去了。
    倒是在长辈们致意并送客的时候，一直站在拜伦身后看上去正以随身侍卫身份警戒着的艾泽突然不着痕迹地微侧着脸一抬眼，像是在对谁示意着什么一样，只那么一瞬的动作之后就恢复正常，要是有别人正好看见他，也只会以为这个侍卫是在私底下稍微活动活动筋骨而已。
    可实际上的情况却是艾泽在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动作的情况下，让自家小弟跟去盯那个金发贵妇人的梢，大略地查一下对方是什么背景而已。
    他和拜伦在菲拉斯是以梅尔维尔家族成员的身份行动，明面上作为这个家族成员活动时当然是不便引起别人的注意，而艾泽身边一直跟着小蜘蛛墨涅，这会儿正好就派上了用场。
    葬礼至此结束，因为名目上还是梅尔维尔家族的族人，因此拜伦和艾泽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回梅尔维尔家的。虽然同为一族人，可他们在菲拉斯城到底还是客人的身份，于是便跟在了尤杜拉一家人的身后，一行人慢慢地走回了尤杜拉一家靠城东的家——因为是要塞城市，越靠近王都的方向也就越安全，是以身份有些分量的居民基本都住在城东一侧。
    王城的家族来人参加西维娅·梅尔维尔基本是起一个表决和帮衬的作用，尤杜拉一家即便是祖母下葬之后仍有许多事要忙，也不会要王城来的族人帮忙帮到这份上，一进家门，拜伦和艾泽并着雷纳德三人一起就被请回房间休息。
    这个家里和拜伦在城东区的家挺像，一样没雇佣几个仆人，这点拜伦和艾泽早就习以为常了，倒是作为大贵族出身的雷纳德有些不习惯，但连王子殿下都没说什么，他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意见了。
    为了方便行动，拜伦和艾泽是住在同一间房间的——对尤杜拉一家只声称艾泽身为随身侍卫是一定要跟在主人身边，即使睡觉时间也不例外，而雷纳德因为知道这两人的身份，所以也是帮着他们的。
    拜伦和艾泽对名义上的长辈雷纳德行了一礼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里。
    艾泽搓了一把脸：“不知道墨涅现在怎么样了。”
    门一关，在私底下的拜伦也是一脸放松，他甚至把平日里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衣扣解开两颗，喝水时上下滑动的喉结引得艾泽瞄了他好几眼。
    “放心吧，你的那个小弟还算机灵的。”拜伦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在桌子边坐了下来，一落座他的手就习惯性地搁在了桌上，指尖敲出了两声轻响：“你不是叮嘱他用最小的体型行动么，那样大小的白蜘蛛几乎是看不见的。”
    “嗯。”艾泽点了点头，问：“打听到消息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拜伦思考了一会儿，慢慢说：“你的储物戒指里也有幻形法器。”
    艾泽隐约有些猜到他是什么意思了，立刻眼睛一亮：“你是说，我们变成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起加入那个安……安利教？”不过艾泽随即就想到另一个问题：“这种异教发展秘密程度很高的啊，今天那个贵妇人说她有老姐妹做介绍人，我们可没有啊？”
    拜伦一掀眼皮，玫红色的眼睛直直朝他看来，这位王子殿下忽然一笑：“谁说我们没有。”
    艾泽本来思路就跟不太上拜伦的思维运转速度，见这个大腹黑开始卖弄玄虚也不打算接腔——实在是拜伦的思维模式太复杂，每个决定后面都得拐好几个弯，实在是懒得猜。他没做声，只走到窗边一撩窗帘就朝外看，外面天灰了一片，似乎已经开始飘起雨来了。
    拜伦见状也站了起来，立到了艾泽的身后：“下雨了，西维娅·梅尔维尔的灵魂被光明神带走了。”
    如同拜伦所说，葬礼当天如果下雨的话，就说明死者的灵魂是纯净澄澈的，会受到光明神的指引进入轮回，再世为人。
    闻言，艾泽顿时脑洞大开——光明神还干这种活儿？那冥神做什么？
    这么想来，他都不知道冥神倡导什么，之前遇到希瑞尔的时候光顾着感慨自己终于有了一个神队友，冥神的消息他是一点都没打听到，这个神祇在他穿越之后的经历里留下了太多痕迹，间接的直接的都有，可他却对冥神一无所知……不知道从拜伦嘴里能问出多少？
    艾泽想到这里，正打算向拜伦打听一下冥神是怎样的一个神祇，就被拜伦从他身后伸出手来拦腰把他揽在怀里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干嘛？！”
    “别动。”拜伦的声音在他耳边极近的地方传来，带着一股暧昧至极的热气，立刻就把某人的耳廓给熏得红了一圈。拜伦看着自己的“杰作”，轻笑一声，然后把脸埋进了艾泽的肩窝里，声音闷闷地传出一句话来：“就这么让我抱抱。”
    = =？！这家伙怎么不清不楚地就对他动起手来了？！
    艾泽正处在和大腹黑斗法的阶段，几乎是毫不客气地一巴掌照着拜伦搂着他的手拍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让你瞎抱！”
    王子殿下的手背上立刻红了一块。
    ☆、61
    061.暧昧
    艾泽毫不留情的一拍却没有让拜伦松开手。
    拜伦整个人看着温温润润的可他到底是学剑术的物理职业,被他揍了一巴掌,拜伦的手臂却纹丝不动的还牢牢把他抓在怀里抱着,艾泽用手肘去挤都挤不,反而憋出一身薄汗。
    拜伦随便他怎么折腾，半晌艾泽这个法系职业的挫货就没力气自己消停了。
    感觉到艾泽状似妥协了在那喘气，拜伦打心底里觉得这家伙真逗，抬起头就是一句调侃：“终于累了？”
    艾泽光明正大地一仰头：“歇会儿！”
    王子殿下“嗤”地一声又笑开来。和艾泽相处的这几天,只要话题稍微沾上一点暧昧的气氛，都会被他绕过去,要不就是含糊带过，总之那么多天下来艾泽没有一次是正面回答过他的问题。
    拜伦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喜欢上某个人——虽然他自己也没想到对象竟然会是一个男人。
    奥拉克帝国的国王和王后伉俪情深,即便这属于正常现象，可在上流社会的贵族们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情人的情况下,这种恩爱就十分令人羡慕了。拜伦从小在国王和王后恩爱和睦的相处模式之下耳濡目染着长大的，对待感情的观念自然也就产生了正面的影响，倒是双胞胎的哥哥西蒙大概是隔代继承了祖父的花心，和拜伦看待感情的观点截然不同。
    父亲和母亲是天作之合——拜伦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的，当然，他相信并期待着自己将来也会遇到这样的命定之人。
    说起命定之人这个说法，还是拜伦小的时候从他的王后母亲那里听来的，他还记得当时母亲说，哪天要是碰到一个能牵动他情绪并会对他的任何一个决定产生影响的人，也就意味着他动情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抽象的定义，可在拜伦自懂事以来，还真没有谁能够左右过他的想法。即便是拜伦非常看重自己的血亲，特别是双生哥哥西蒙，但就连西蒙也从来没有能够让他的思想产生过动摇。
    因此，在艾泽出现之后，拜伦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的感情。
    时下同性相恋是被允许的，就拜伦所知，他身边认识的人中也有这种现象，只是在上流社会圈子，这样的关系鲜少会被摆到明面上来。
    对于这种情况拜伦是觉得很不齿的，既然喜欢了那就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遮遮掩掩地像什么样！彼此都是男人，本来就是顶天立地的存在，敢做就敢认——所以他才会在艾泽回来的那一天，顺水推舟带着艾泽去见了父亲、母亲，最后还直接把他们的关系说开了。
    艾泽的态度就是从那以后开始不太对劲的，拜伦很确定他之所以回来，是因为看了他的手札，也姑且算是接受了他对之前一系列情况的说明和歉意。拜伦很清楚地知道艾泽应该也是喜欢他的，但是艾泽在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后他对自己的那些喜欢会被磨掉多少，拜伦就不确定了，只不过艾泽最后一刻还是决定回来的事实在某种意义上说明拜伦心里那点想法有戏。
    一方面急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一方面又怕艾泽会再跑了，两相矛盾之下拜伦只能决定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慢慢来。
    然而决定是一回事，自己忍不忍得住就是另一回事了，连着几天艾泽都对他采取回避态度多少还是让拜伦心里产生了不安的情绪，即使表面上并没有露出来，但拜伦这个温水煮青蛙是煮不下去了。
    王子殿下把人搂在怀里的胳膊又紧了紧，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那天晚上你可没那么大反应的。”
    艾泽听到拜伦这话里暗含抱怨的语气先是一呆，随即反射性地问：“哪天晚上？”
    拜伦又把脸埋进了艾泽的肩窝，声音再度变得闷闷的：“那天晚上我摸你脸你不是醒着的么？”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了拜伦的话还是被这家伙说话是拂在肩后的热气给熏的，艾泽的身体很明显地在一颤之下变得僵硬无比，憋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造你在说什么啊！”
    拜伦听他装傻装得一句话说得干巴巴的，一边在心里暗笑一边非常好心地开始解释说明：“就是从菲拉斯城出发的第二天晚上，你不记得了？那天你还告诉我伊薇特和恶魔做交易的事啊。”
    怀里的人站得笔直，好半天才听见他一个不情不愿的“嗯”。
    就在艾泽看不见的地方，拜伦一脸狡黠无比的笑意，声音却正经得很：“那天我见你在睡着的时候把毯子踢开了，给你盖好之后看你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就摸了摸你的脸想安抚你一下的。”
    艾泽本来被偶像抱着脑子就有点短路，这时候听见不符合事实的说辞想也不想就开口反驳：“你瞎说啊我根本没有踢毯子也没有睡得不安稳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