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然而,眼前这位却是眼中容不下沙子的。若是流露出什么不妥的情绪,说不定她还会怀疑马场之事是否只是一场利用,反倒对谢家李家不利。既然都已经救了她,该忍的便必须忍着,甚至必须将她当成交心之人。她已经做了第一步,接下来的九十九步,都是为了谢家和李家——
“马场之事,暂且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过,与刘才人有些干系。”武贵妃勾起唇角,笑了笑,接着道,“我也料不到,此事居然牵涉了她。看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她可是精通得很。她居然看穿了杨贤妃即将失势,便急着赶在这个时候栽赃,也好一箭双雕。如此聪敏伶俐的人,心思却这般狠毒,我日后绝不会错待她的。”
李暇玉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寒。诚然,刘才人落到如此境地,确实是她自作自受。但眼前的武贵妃的一颦一笑,已经与她记忆中的武皇后、女帝陛下越来越像了。那些狠辣的手段,大概也并无不同之处罢。
武贵妃又望向她,嫣然一笑,目光中涌动着几分激赏之意:“只是,你那般好的身手,若是日后只负责教令娘骑射,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些。堂堂的女将军,分明比男子也不差什么,难不成只能困在内宅中了?”
闻言,李暇玉愣住了,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大漠孤烟、万里黄沙、风吹草低的苍茫景象。灵州的畅快生活,确实比长安更自在、更肆意、更快活,更适合于她。然而,谢琰在此处寻着了位置,她自然也该待在他身边。
便听武贵妃清脆地笑了起来:“我实在是替你抱不平,于是向圣人求了旨意——既然他有千牛卫护着,我与令娘身边岂能没有护卫?不然,若是像上次那样,遇上什么紧急之事,谁能赶来救我们?郡君,你以后便来做这个护卫的将军如何?我已经取好了名,就叫‘木兰卫’。”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争执真相
木兰卫。
女将军。
那是属于她的疆场!那是能任她肆意驰骋的领地!
沸腾的热血涌入四肢百骸,驱散了惨痛的回忆所带来的刻骨寒冷。李遐玉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双眸不由自主地睁大,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渴望与激动。仅仅通过这寥寥几个字,她几乎就能够描绘出属于她的未来景象——身披甲胄带领女兵训练的她,从容地穿过朝臣中间的她,御马来往于长安与边疆的她,杀敌奋战攫取军功的她!!
曾几何时,她曾经不无遗憾地想过:若能如平阳昭公主那般靠着不世军功获得世人的认可,甚至与男子们比肩,该是如何畅快惬意的一生!!凭什么只因她是个女子,获得了赫赫战功,却不能军勋十二转?只能依附夫君取得诰命的封赏?!明明她的四品诰命是自己挣来的,凭什么要与其他官眷一样,关在四角宅邸当中?!
她曾做过的那些事,这世间有多少男子能做到?凭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女子,便不能保家卫国?凭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女子,便不能独立领军作战?这世间的女子,为何只有一种活法?便是金枝玉叶,便是世家贵女,也逃脱不出既定的樊笼?逃脱不出位高权重者的掌心?!从父、从夫、从子、从权——凭什么所有女子的命运,一朝一夕之间便能被旁人翻覆控制?唯独不能自主?!
荣华富贵算什么?功名利禄又算什么?她并非为了这些而战,并非为了这些而手染血腥!
她唯一追求的,她最想要的,便是能够主宰自己的生命!她可自由决定该如何生活,不必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当父母身故之后,她能够决意复仇,手刃仇敌!当她与人两情相悦的时候,她能够嫁给他,从此相互依靠、相濡以沫!当泼天大祸降临的时候,她能够冷静地做出判断,维护家人的安危,而不是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流泪不止!
她生而为女子,确实不比男儿差什么。这世间所有的女子,亦不比男儿差什么。然而,整个大唐,怀抱此念的女子委实是太少了,坚持实现此念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千百年间,也唯有眼前这个女子,力压群雄,登基为女帝,任用了女官,打破了世俗的藩篱——
唯一的女皇帝,即使狠辣暴虐,即使龙椅底下血流成河,她也做到了许多女子从未想过之事。那些手握权柄的女子,或许是皇后,或许是太后,但从来不是皇帝!只有她肆无忌惮地揭开了最后的帘幕,直面至高无上的皇权,直面天下间所有男子的压力。
李遐玉目光灼灼地望着武贵妃,她首度意识到,自己在内心深处确实佩服这个女子。她实在太过特别,太过惊世骇俗。即便前世她们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今生她们的意愿却出奇地一致。然而,那又如何?仇恨,便是横亘在她们中央不可逾越的沟壑!
转瞬之间,亮得惊人的眼眸便迅速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痛苦的挣扎与冲突,是今生与前世的纷繁情绪,是仇恨与艳羡的反复煎熬。
就算这是她此生追逐的目标,她也不愿意通过武氏来实现!
谢家和李家能领武贵妃的情,唯独她不行!她不仅是定敏郡君李遐玉,同时亦是义阳公主李下玉,怎么可能接受生死仇敌的示好?!怎么能从此都跟着她行事?!怎么能助她一臂之力,帮着她铲除皇家宗室,踏着血肉尸骨登上帝位?!
见她迟迟不应,武贵妃略有几分惊讶,浅笑着暗示道:“郡君,木兰卫不过是个开始罢了。或许旁人都只当这仅仅是个闺中玩乐的游戏,但日后的前程谁又说得准呢?兴许再过些年月,木兰卫与千牛卫比起来亦是分毫不差呢?”
“……殿下……”李遐玉的声音有些艰涩。她的心仿佛已经裂为了两半:一半如岩浆般热烈,呼唤着她必须接受,否则便错过了实现胸中抱负的绝佳良机;另一半却如冰雪般寒冷,警示她绝不能倒向仇敌,绝不能忘记杀母之仇、杀弟之恨、杀夫之绝望。
“多谢殿下。”就在此时,旁边却传来含笑的回应,毫不犹豫地替她做出了抉择。
谢琰突然出现在两人的食案前,举止当中带着优雅的仪态,眉眼间更充溢着难以抑制的惊喜:“方才听闻圣人说起木兰卫之事,臣喜得难以自已,故而特地过来向贵妃殿下致谢。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若是没有贵妃殿下的看重与提点,内子不知何时才能发挥所长,真正为大唐、为圣人效力。”
武贵妃挑起眉,笑道:“谢将军这般反应,才教我松了口气。不然,我还以为意会错了,郡君其实并不愿意呢。”
“内子只是欢喜得呆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谢琰笑着瞥了李遐玉一眼,目光中无限温柔,“臣对她再了解不过,她其实就是个闲不住的。仅仅只是相夫教子、打理内务,反倒是小觑了她的能力。这世间贤妻良母何其多也,但女将军何其稀少?臣的妻子,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谢爱卿说得是!”圣人呵呵笑着走过来,也望向武贵妃,“唯有与众不同,方是无比珍贵。于朕而言,梓童如此,贵妃亦是如此。”
一时间,席间越发和乐融融,而李遐玉亦不得不露出了笑容,向武贵妃道谢,向圣人谢恩。然而,谁都不知晓,她的内心深处却如同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一般,涌出了无穷无尽的晦暗。这原本该是她做出的抉择,他却替她回应了,并未过问她的意思,也容不得她反悔。
许多年来,这是她首次对谢琰的作为觉得不快,甚至产生了强烈得犹如背叛一般的愤怒。
归家的时候,谢琰似乎察觉了她的情绪有些不稳,提出入马车同行,却被她拒绝了。他并未坚持,只是瞧了瞧有些敏感的染娘,低声道:“阿玉,回去再说罢。染娘也累了,早些哄着她睡下。你……也小心腹中的孩儿。”
李遐玉冷着脸,轻轻颔首,连看也并未看他一眼。他只得苦笑一声,静静地骑马跟在车旁。车内,染娘悄悄地望了望自家阿娘,乖巧地趴在她的膝头,奶声奶气地重复着方才与义阳小公主说的悄悄话。然而,阿娘的脸色却始终并未缓和下来,反倒是绷得越紧,显得越发冰冷了。
回到家中后,李遐玉立即命雨娘晴娘带着染娘回正房歇息,又将所有服侍的仆婢都遣退。而后,她忽然转过身,几乎是怒火汹汹地质问道:“三郎,你为何要替我答应下来?!这是我的事,自有我来决定!你不该贸然插手!”
谢琰并不意外她竟会如此反应,解释道:“你不是一直向往着效仿平阳昭公主么?如此难得的良机,我想你并不愿意错过。而且,这大概也是你唯一的机会,又何须顾虑太多?我不愿你日后懊悔,所以必须替你答应下来。况且,当时的情况,也容不得你不答应了,不是么?”
“自从你救了武贵妃,我们便已是毫无选择。这既是圣人的意思,也并不违背先生的想法。武贵妃为继后,是大势所趋,于我们有益无害。既然如今谢家明面上已经算是支持武贵妃的人了,你就不必再烦恼是否会卷入后宫争端,是否会涉及前朝夺嫡。武贵妃费了这般的心思示好,又合你的心意,接受她的好意亦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事罢了。”
“谢家是谢家,我是我!”李遐玉几乎是本能地反驳道,双目微微发红,“谢家、李家……任何人都能靠着武贵妃平步青云,唯独我不能!唯独我绝不能——”绝不能忘却那些鲜血!绝不能忘却那些仇恨!绝不能忘却那些痛苦和绝望!
“你既是谢家的人,又是李家的人,为何不能?”谢琰凝视着她,难掩担忧之色,却依旧平静地问道,“阿玉,我们与武贵妃无冤无仇,何必因为她即将成为继后,取代或者抹去杜皇后的痕迹,便对她如此警惕?如此戒备?”
“当然不仅仅如此!”脑中绷紧的弓弦已然濒临断裂,李遐玉甚至能够感觉到从浑身奔涌而出的悔恨与痛苦,“她是我的仇敌!我救了她已经是极限,绝不能助纣为虐!绝不能成为她的人!绝不能——你这些时日隐瞒着我许多事,小事也便罢了,打算借她之力也是其中一桩?!不仅如此,你还打算将我也推出去?!违背我的意愿,如此利用于我?!”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在迁怒,不过是在冲着无辜的他发泄自己的痛苦与矛盾。她并不愿意伤害他,却完全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绪,用无端的指责与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彼此都割得鲜血淋漓。
谢琰眸光微动,并未被她的激烈反应所激怒,反倒是越发觉得怜惜与忧心,情不自禁地紧紧搂住了她:“阿玉……阿玉,冷静一些……”
“你根本不知道,她曾经做过什么!你根本不会明白!”李遐玉倚靠在他怀中,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啜泣起来。分明浑身都沉浸在他传递而来的温暖里,分明身后的便是她深爱的夫君,她却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孤单。他无法理解她,他根本不可能明白她的矛盾——她仿佛是一位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旅人,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唯有绝望。
然而,身后熟悉的磁性嗓音却轻轻地长叹起来。
“公主,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前世纵有再多仇怨,亦与今生无关。”
瞬间,李遐玉怔了怔,竟是猛然呆住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公主”,前世今生,唯有一人会如此唤她。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此世彼世
“公主”,听起来甚至比常用的“贵主”还更生疏几分。她原以为,年轻俊秀的驸马如此唤她,不过因着奉旨成婚,故而冷淡以待罢了。他分明知道她的名字,她甚至曾亲口告知自己的小名,他却只是微微一笑,自始至终都只唤她“公主”。
不过,结为夫妇十余载之后,再听他唤她“公主”之时,胸臆之间涌出的却唯有绵绵无尽的情意,唯有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依赖。他用自己的言行举止,生生地将“公主”化作了最动人最甜蜜的称呼,唯独属于他一人的称呼——无论历经多少年,她都绝不可能错认的称呼。
他是将她从绝望与黑暗的日子中拯救出来的人;他是赋予她作为女子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的人;他是她倾尽身心依赖与依靠的人。她曾经想过,便是萧淑妃也从未待她这样好过,便是阿弟阿妹也从未让她如此安心过。
他是这世间的唯一,是她历经坎坷之后,神佛赐予她的回报。若是她二十余年历经的所有痛苦,便是为了与他相遇,她甚至愿意放弃那些晦暗的回忆,放弃心中的恚恨,只沉浸在与他的相守之中。
然而,最终她还是彻底失去了他。从此,她的世界完全崩塌,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喜乐,举目望去皆是痛苦与绝望。失去了他,她无法独活,只能怯弱地躲在公主府中,止不住悲泣,止不住惧怕,止不住懊悔,止不住思念。
郁郁而亡之后,她并未进入轮回,而是徘徊在犹如深夜一般的黑暗之中。她曾经一遍一遍地想象,他临死前究竟遭受了多少痛楚,他究竟是否曾经懊悔——
都是她连累了他!若是没有她,他大概能娶个年岁相当的少女,生儿育女,而后一辈子安平喜乐地活着!然而,娶了她之后,她能给他带来什么?除了官职品级之外,唯有无止尽的猜忌,无止尽的逼迫。她甚至连一个抚慰他的儿女也不能给他!她甚至没能为权家保留住一丝血脉!
都是她对不住他!尽管她心中只有他,若有来世,却不愿再与他遇见。她希望他能获得更美满的生活,他能享尽世间所有的喜乐,他的才华能得到施展,他能位极人臣、名留青史——她愿意失去一切,换取他的平安,换取他的幸福。
她的驸马……她曾经以为,此世他们终于能够不再相遇。便是如今她已经不是她,他们或许可能遇见,但也不过是长辈与晚辈而已。她愿意如同守护萧氏、陆氏与权家一般,守护着他,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得到他本该得到的一切。
然而,她却从未想过,他竟然一直在她身畔……他竟然在茫茫人海当中,再度与她相遇。他们竟然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相逢,互相扶持,彼此信赖,钟情相许,再度结为了夫妇。原来,他一直都在,他一直都守护着她,从未离开过。
瞬间,泪水再也止不住汹涌而出。所有莫名的愤怒、仇恨与痛苦均渐渐地散去,留下的唯有重逢相认的欣喜,唯有安定与温暖,唯有全心全意的信赖。
“公主……阿玉……”感觉到她正在微微地颤抖,无言地啜泣,谢琰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床榻上,而后抬起她的下颌,与泪眼迷蒙的她对视,“阿玉,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并不孤独。而且,亦无须痛苦,无须仇恨,无须矛盾。既然此生一切都未发生,我们又何必因那些前尘往事,而加罪于无辜之人?既然家人都已经忘却前尘,拥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们又何必执着于此?”
说罢,他轻轻一叹,而后俯首吻住了她的唇瓣,极尽温柔地碾磨起来。这一吻并不带着任何欲求,而是充满了安抚的意味,仿佛正在宣告他的回归,亦在强调他的存在。他既是谢琰,亦是权毅,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夫君,她能够放下一切,全然托付依赖与信任之人。
哭泣良久之后,李遐玉方低声地唤着他:“三郎……驸马……疼么?”
看似莫名的问题,谢琰心中却微微颤抖起来,垂眼望着她,温柔地替她拭去香腮边的泪珠:“不会比这一次重伤更疼,毕竟不过是转瞬便身亡了。”死在乱箭之下,确实身体并不算太痛苦,然而心中却始终挂念着她,挂念着无辜被牵累的家人们。不过,那时候他们的确已经毫无选择。
“只是临死之前还念着你,放不下你。”
前所未有的安定,笼罩在他们身畔。仿佛回到了从未回忆起前尘旧事的时候,仿佛回到了无牵无挂唯有彼此相守的时候。二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听着对方平缓的呼吸,感受着彼此几乎相近的心跳,心中的幸福几乎要漫溢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就在头疾发作的时候,隐约有些旧事的影子浮现出来。开始以为不过是个噩梦,后来得见阿娘与阿爷之后,便确定应当是前世,于是吩咐部曲去调查记忆中的这些人。前一阵方知晓,你居然也曾查过他们。自那时开始,我便有些怀疑你的身份。只是不知你究竟是哪一位故人,故而犹疑着不想与你相认。倘若你并非公主,前事又何必再提?否则横亘在你我中间,反倒是于我们如今不利。”
李遐玉不得不承认,取得前世记忆之后,谢琰后续的表现比她更冷静一些。许是在他的回忆中,并没有那种无边无际的绝望与黑暗罢。而她曾经经受的那些痛苦,曾经失去的亲人,却让她变得偏执了起来。
“如此说来,你的离魂之症倒是福非祸了。许是天意如此罢。”
“我亦是这般想的。每一次头疾发作,似乎都能寻回一些记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弥足珍贵。故而,药王与观主每回与我看诊,我都有些担心他们将这些症状治好了之后,便再也想不起来了。”谢琰低声笑了起来,连着胸膛一起震动着,让李遐玉也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阿玉,你又是何时想起来的?”
“我年幼的时候便开始做梦,那时还曾说与你知晓,只是你大概记不起来了。后来薛延陀之战后,因与你分离,不知你是否平安,大病了一场,就尽数记了起来。原本只当作是梦一场,寻一寻阿娘的下落便罢,却不想机缘巧合来到了长安。见到了故人故居之后,就再也放不下了。”
谢琰略作思索:“想来,当初我们在权家所在的永乐坊重逢,或许亦是冥冥之中的定数。那时连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永乐坊赁了宅院。许是觉得似曾相识罢。”
“你说得是。不过……你是否想过,为何此世与彼世如此不同?你查到了什么?我查了一些之后,便没有心思再查下去了,只觉得似乎与祖母有关。许是当年祖母被药王救了过来,并未去世,故而影响了所有人的命运罢。”
“应是如此。药王入长安,为文德皇后诊治,令她得以恢复健康。而后又有真定大长公主推荐道医佛医,再度为文德皇后、长乐长公主、晋阳长公主调养。接着便是真定大长公主很是瞧不上同安大长公主推荐的王氏,于是说服文德皇后重选晋王妃。说起来,此事似是与我师母也有些干系。”
“幸得没有王皇后,亦没有萧淑妃……她如今在高家,夫妇和睦,翁姑慈爱,儿女双全,已是再好不过了……”李遐玉顿了顿,有些赧然地道,“你说得是,是我钻了牛角尖。今生今世,武贵妃并不欠我什么,也并不亏欠皇家宗室。她绝不是我的仇人,我不应当将彼阿武的所作所为,栽在她身上,于她并不公平。”
“不错,我倒是觉得,你们二人的所思所想应当很相似。”谢琰顿了顿,认真道,“杜皇后固然对你很好,亦的确很信任你,愿意将公主托付给你。但她的眼界终究是有些拘泥于贤后,固然心中许有不平之处,也未能声张,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有武贵妃,方能给你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李遐玉并未立即接话,内心深处到底还有许多纠缠杂乱的结,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便完全解开。谢琰便不再提此事,双掌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腹部,忽地惊喜道:“动了!也不知是哪个小家伙,竟是踢了我一脚!”
“这两个小家伙都是爱动的,染娘当初可是安静许多呢……”李遐玉不由得也绽放出了笑颜,转而又忆起前生,感慨万分,“当年我被禁宫中,许是伤了身子,未能给你留下血脉,让你享有天伦之乐,一直都颇为遗憾……如今,咱们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儿。”
“那时境况不同,处处危机,我从未觉得遗憾过。便是有了孩儿,说不得也是来世上受苦的,倒不如彼此扶持便罢了。”谢琰倏然将她抱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往外走,“如今,我们在最恰当的时候相遇,拥有曾经求而不得的一切,故而我才格外珍视。阿玉,只当前世不过是缘分的源头罢,最重要的仍是此时此刻。”
“我省得……不过还须些时日来缓上一缓……”
两人来到正房的时候,染娘已经睡着了。他们怜爱地望着女儿,一时间竟是看得有些痴了。有了家人,有了女儿,他们的人生方变得如此美满、如此不同。作为父母,只恨不得能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搜集起来,尽数留给她与腹中的孩子们。
心绪格外激荡的年轻父母有些舍不得离开女儿,于是便索性一起在床上躺下了。染娘翻了个身,本能地依偎进阿娘的怀中,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谢琰将母女二人搂紧了,低声道:“时候不早了,睡罢。”
李遐玉应了一声,只觉得内心前所未有地宁和轻松许多。
数日之后,歇息了好些天的李遐玉终于再度入宫,求见武贵妃。武贵妃于百忙之中见了她,笑盈盈地仔细打量:“气色确实好多了。不过,我倒是从未想过,只是略提一提木兰卫之事,竟将你这位身经百战的定敏郡君吓得生了病。休养了这么些天,才好转过来。”
“贵妃殿下,这可不是吓出的病,而是惊喜得心绪难平,好不容易才喝了些安神定心的苦药汤,勉强稳住了心神。不然,那父女二人都坚持不许妾出门。”李遐玉回道,双目无比璀璨,仿佛完全摆脱了所有负累,一派神清气爽,“而且,妾若不仔细想出个章程来,岂敢来见贵妃殿下?否则岂不是辜负了殿下的信任?”
武贵妃立即提起了几分兴致:“我倒是从未细想过其中的章程,不妨说一说?”
“妾仔细想过,千牛卫既然是高官世家子弟借由门荫出仕,我们何不寻些擅长骑射的世家女、官家女进入木兰卫?她们的职责为护卫殿下与小贵主,平时就练习一些骑射功夫,或者陪着殿下与小贵主在宫中行走、出游、宴饮,便当成是仪仗的一部分即可。”千牛卫即是圣人的仪卫与护卫,木兰卫应当也是同样的职能。当然,日后却未必仅是如此了。
武贵妃略作思索,颔首道:“就如同昔日会选拔一些世家女或官眷女入宫任女官,咱们不过是将女官变作木兰卫罢了。”
李遐玉接道:“确实如此。且能够在贵妃殿下与贵主身边护卫,许多人或许都会有些兴趣。京中女娘们皆以习骑射为荣,只要她们愿意来,倒应该能承担护卫的职责。若是来意不纯者,或者不服管教训练者,尽数驱赶出去,以免坏了木兰卫的名声。”醉翁之意不在酒者,定然也会闻讯而来,她可不能教这种人混入其中。
“你想得很周到。”武贵妃道,“也不必着急,缓缓招些人便是。就算刚开始只有十来人,木兰卫也可建立起来了。”
“妾还想着,是否可让宫中的婢女与女官转入木兰卫?若是她们有此意,便可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或者另行安置。当然,寻常宫婢只能转最普通的木兰卫,女官则可成为伍长、十人长或者队正、校尉等等。官衔皆可仿照各卫府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