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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2 章

    罂粟花的美丽,来自那暗涌花香深处的蛊毒,然而你的美丽,来自那掩藏心灵深处的欺骗。
    我仓皇地回到家,装作若无其事地跑到楼上去,关上门狠狠地抽泣。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可怕的梦魇,我也像走了一趟生死关,久久不能平静。
    焰子哥哥在外面敲门。他一边敲一边说:小韵,你昨天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连电话都落在剧院了啊?我擦干泪,打开门,静静地看着焰子哥哥,心里的酸楚再度涌起,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他一边安抚我的后背,一边焦灼不堪地问我:你这是怎么了?啊?是不是骆扬他……不等焰子哥哥说完,我便掐断他的话:不是!是我自己去了一个老同学家玩了一夜。我突然才想起,这个谎言跟上次那个谎言多类似啊!那是我跟骆扬发生争执之后,不愿回家,是康乃文收留了我一夜。第二天焰子哥哥问我去了哪里,我也是如是说。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起点,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努力,可我觉得挣扎得好累。
    焰子哥哥依然追问:上同学家玩哪能玩得这样伤心?你别又告诉我是同学的姥姥去世了。小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我便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说:焰子哥哥!如果我告诉你,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你会原谅我么?
    他便笑了笑,替我抹了把泪,说:小傻瓜!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有什么事你只管跟哥说就是,你不说我倒是要生气。我在心里挣扎了一番,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告诉他晓风的事情。最后,我才硬着头皮说:你听着,我告诉了你,你切莫冲动。是这样的,晓风遇到了点状况,现在有了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受到别人的操控,我和骆扬正在想办法营救他。
    焰子哥哥一头雾水。我便解释道:骆扬以前有个师兄,但他早已背叛师门,并做一些非法勾当。现在他为了跟骆扬作对,在骆扬的剧院对门开了家舞厅。名为舞厅,实为□□场所。不知道怎么搞的,晓风就被他拍了色情照片,晓风被迫在里面从事色情服务……
    焰子哥哥像听了一个死讯一样,两眼无光,搂住我肩的手也松开了,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半晌才说:那……那该怎么办?晓风他不是出国去了么?我安慰他道:你先别急。怎么说骆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逊色他那瘪三师兄多少。况且晓风又是他师侄,他自然是不会隔岸观火的。以我们的力量,根本就斗不过龙罡,他势力强大着呢。
    焰子哥哥瘫坐在床上,双手猛捶着自己的脑袋。我知道焰子哥哥听了这个消息会很难过,可我真的不想再瞒着他了,我一直觉得心里不安,也许让他知道了,我才能减除心理上的歉疚。毕竟,晓风喜欢焰子哥哥。
    正在我们为难的时候,妈妈噔噔跑上来,看到我便责骂:你昨晚去哪了?你卢老师一直打电话催你赶紧收拾行李呢,说是浙大那边催得紧。我闷闷地说:我不去了!你们不是一直希望我当老师的吗,现在我在西师上得好好的,好端端的去什么浙大,那浙大也真是的,声名赫赫,还在乎我这种不入流的学生啊?
    妈妈表情略显古怪,然后极不自然地笑道:呃……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你看这浙大仅仅是名气都比西师响亮多了,录取专业又是工商管理,现在时代进步了,谁还去当老师赚那点死钱嘛,焰子你说是不是?焰子哥哥半天才回过神来,简单哦了一声,算是应付妈妈。
    妈妈对焰子哥哥说:那你就帮着劝劝小韵啊。焰子哥哥魂不守舍地象征性地说了一句:你就去吧,去了前途好。妈妈才笑道:你看,连焰子都这样说,你呀,就别傻了,赶紧去见你小卢老师一趟,她让你走之前去见见她。我便极不情愿地拿着那封牛皮书信去了北碚西师。小卢老师在电话里说在办公室里等我,直接去办公室找她就好了。
    我走到小卢老师办公室门口,她正在里面接电话,我也就没有敲门打扰。我本无心听她讲电话,但电话那边的声音显得特别大,我站在门外都能清晰地听见,而且谈话的内容似乎还与我有关。
    我听见电话那边是一个嘶哑的男子的声音:我说表妹,你那是给我介绍的一什么清高学生啊?等这么多天了连个影儿都不见,难不成还要我抬一大红花轿亲自去接他不成?
    小卢老师不耐烦地回道:哎哟,表哥,你急个啥,这又不是娶媳妇啥的,你抬一大红花轿做啥啊?主要是那孩子太倔,整一犟牛脾气,得花点时间说服他呀!我也实在是不想要他了,倒不是说他人品不好,相反,他人品好呀!可是好得也太离谱了,原则是一套一套的,这样下去迟早会把我给拖垮的!
    我的心重重一悬,觉得不太对劲。电话那头又响起:那你就忍心把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的主儿,当烫手山芋一样推挡给你表哥啦?小卢老师打着哈哈道:你就别把话说这么难听嘛,那傻小子其实是个可塑之材呢。他在这边给我惹了很大麻烦,他间接害死一女同学,让我来背负狼藉声名,都怪他这个人太感性了,就不适合在教育学院待!所以让他去你那里学工商管理嘛,用条条款款灌他脑袋就成了!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周章才想出这个计划的,我先是跟他妈妈一起商量,好说歹说才说服他妈妈同意让他去浙大,现在就剩下他自己这个环节了,你放心,我会好好说服他的。
    霎时间我感觉五雷轰顶!我想,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早就应该想到了,哪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等着我,哪有免费的午餐?原来一切都是小卢老师一手操控,我不过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她想怎么摆布我就怎么摆布,她也太神通广大了!
    我推开门,小卢老师已经挂了电话,看我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便佯装笑道:哟,这么快就到啦,坐啊。那个,通知书领到了吧,真对不住你,是我自私,把你浙大的录取通知书克扣下来了,现在还给你了,当是赔罪吧,你呀,就别生你小卢老师的气啦。我把那封牛皮信唏里哗啦撕成碎片,扬起手扔出去,那纸屑就像纷纷扬扬的雪花,凄然地飘落而下。
    小卢老师显然对我的行为感到奇怪,怔怔地看着我,说:江韵!你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我蔑视她一眼,说:你这是一什么狗屁老师啊?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去跟一学生较什么劲啊?你不就是想把我和邱焰拆开吗?你犯得着这么处心积虑的吗?就算你把我们拆开了又能怎么样?邱焰就喜欢你啦?你少在这里一枕黄粱梦了!
    小卢老师自知理亏,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那你这是一什么学生啊?有你这样跟老师大声嚷嚷的吗?我耍什么心机啦?我是打击你了还是陷害你了?让你去浙大有什么不好啊?好多人还干巴巴地伸长了脖子巴望着去呢!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绝不退壁三舍:你那是什么好心啊!我看你是恬不知耻!小卢老师气得脸色乌青,羞愤地骂道:你别他妈给你脸不要脸!你简直就是不要脸!这么想给男人操,下辈子投胎做女人去呀,你这辈子犯个什么贱?你以为你往男人床上一躺,你就女人啦?呸,少恶心了!
    我实在不想跟这个疯女人争吵下去,丢了一句神经病,便扬长而去,留下一脸羞愤的小卢老师,任她操着手恨得咬牙切齿。
    我坐在回家的车上,心里满是愤懑。我原以为自从奶奶去世之后,我就可以努力寻找自由,摆脱被别人操控的命运,想不到我依然只是徒劳挣扎罢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案上的羔羊,任人烹炒煎炸,自己完全没有说不的权利。
    正在我气愤不已的时候,一个电话把我从恍惚中惊醒。车里的乘客都愤愤地看着我,那凌厉的眼光仿佛就是在说,你他妈的上车开着什么手机啊,开手机咋还开什么声音啊,还让不让人安静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没理他们的眼光,看看电话,是白亮打来的。这小子一放暑假就跟康乃文腻到一块儿去了,哪还顾及我的死活啊,如果不是小梅冒死相救的话,我可是只差一点就见不着他了。
    我接通电话,本想怒骂他一顿,不料那边传来他惊慌失措的声音:小韵!小韵,你快来医院,小梅出事了!好多以前玩得好的老同学都到了,就差你了。
    我感到一阵心悸,刚刚还想着她呢,怎么突然之间就听说她出事了,于是我悬着心问道:小梅她怎么了?白亮颤抖着声音:她快要流产了!电话里也说不清楚,你先来医院就是了,第一人民医院,三楼妇产科!我想我要崩溃了。早上她还是好好的,把我从暴牙龙的手里解救出来,送我逃离那个魔窟一般的平房,怎么现在就出事了?
    我的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随便到了个站就下车,再打车去第一人民医院。
    当我忐忑不安地赶到医院的时候,正看到一大群护士推着小梅从妇产科手术室出来,又急匆匆地推往抢救室。好多以前的同学都在,个个都焦灼不堪。白亮看到我,就跑了过来,语无伦次地说:你总算是来了,小梅一直都哭着念叨着你呢……我也来不及解释太多,只想立刻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白亮:这到底怎么回事?小梅她怎么样了?白亮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说:送她来医院的是两个保镖模样的男子,送来之后就走了,就再没人来管他了,我也是听小梅爸爸说的,小梅爸爸都怄得晕倒了。刚才在产科室里面抢救孩子无效,现在连小梅的生命都有危险……
    我哐当一声软在了走廊的椅子里。同学们都一干围到抢救室外面去了,只有白亮在这边陪着我。我双手抱着脑袋,狠狠地抽泣起来。白亮看我哭得厉害,一个劲地安慰我,我哭诉道:准是那个暴牙龙害的!他妈的就不是人!是我害了小梅,是我害了小梅!白亮也听不懂我说什么,只顾揽着我的肩安慰我。
    忽然,一个女护士从抢救室探出脑袋,在走廊上扫视了一眼,喊道:江韵!谁是江韵?我腾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抓着护士的手问:我是江韵!请问她怎么样了?会不会有危险?
    女护士看了我一眼,又摇了摇头,说:你是怎么做人家老公的?怎么能这样殴打孕妇?真是没心没肺,快进去见你老婆最后一面吧!我一头扎进抢救室,扑过去跪在病床边,几个护士正在收拾大条大条的染着鲜血的纱布以及一些手术刀、手术钳、消毒水之类的手术用具,唉声叹气地看了小梅一眼,就走出去了。
    小梅整个人都浸泡在鲜血里。看着浑身是血的她,我感到一阵惊悸。我紧紧抓住她的手,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处于弥留状态的小梅艰难地睁开眼睛,一双漂亮的眼眸已经散焦,她像看不到我似的转动着眼珠,焦灼地在四处寻找着我的影子。我哀泣着将脸凑到她眼前,把她的手放在我脸上,轻轻抽咽着:小梅……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她的嘴唇一张一翕,想要说什么,可是已经说不出口了。我的眼泪像冲破闸门的洪水,无可阻挡地倾泻下来。
    她已经听不到我的呼唤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像搁浅的鱼儿一样张大了嘴巴孱弱地呼吸。突然,咕咚一声,她咽气了,眼睛缓缓闭上,嘴巴也缓缓合上。小梅,她走了。
    我紧紧抱着她,已经没有力气哀嚎,只是不断地打着泪嗝。小梅啊,我的小梅啊!老天怎么可以这样残忍,连这样善良无辜的女孩都要夺走!难道真的是人善被天欺吗!
    白亮和几个同学看到我极度失态,就过来拖我。他们费力地将我拖开,两个护士便用白色殓布缓缓将小梅的脸盖住,将她推走了。
    我瘫倒在地上,像失去了精神支柱一般。我眼睁睁看着小梅就这样走了,却无能为力。是我害死了小梅,如果不是她来救我,她就不会被暴牙龙殴打,也就不会流产,更不会失去生命!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不能原谅自己!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焰子哥哥坐在床前,笑着看我,轻轻地问我:你醒啦?你这一觉睡得可久啊。我看了看从窗外射进来的明晃晃的阳光,仿佛失忆了一般,头脑里是一片空白。我张了张嘴,觉得口渴得紧。体贴的焰子哥哥就像知道我的需要似的,送过一杯白开水,笑道:喝了吧。你都躺了三天了。
    我吃吃地看着他,问:我真的睡了有三天?他笑着点点头。是白亮送你回来的,他说你在医院晕倒了。之前的记忆便像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一样逐渐清晰。我嘶哑着说:小梅死了。我的同桌。那次唱《好心分手》的那个女孩。焰子哥哥抓着我的手,语气很温和:别想了。既然她都走了,那就祝她在天堂快乐,能寻觅到真爱吧。
    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我眼角滑下,落到枕头里面。我明白,小梅是为我而死。是她,用两条生命救了我,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一时间我觉得恐慌,这段时间老天像发了疯似的,总有人相继离去。先是吴叔叔吴阿姨,再是小华,再是戚敏,现在又轮到小梅了。我感到一阵后怕,死去的人都是离我越来越亲的人,我真不敢想象会不会再有谁离开我,我真的再也承受不住了……
    焰子哥哥看我胡思乱想,在我额上亲了一下,笑道:饿不饿?我下去给你拿点吃的。兰姨都担心你好几天了,她知道你是替小梅难过,所以让我劝你。
    我朝他点点头,他便下楼去了。我真的饿了,饿得虚脱。我原以为这场梦魇已经醒了,原来还没有,原来梦境并没有结束,他们都一个个离去。我怎么能忘记那个白雪公主一般的小梅啊!她曾经是我们班里的班花,追求她的男生不计其数,却怎料落得这个下场!一时之间我对那个暴牙龙充满了愤恨,只想杀之而后快。他就是一个杀人犯,难道他不用受法律的制裁吗?
    我想,我得替小梅讨个公道,安抚亡灵。
    我正想着,焰子哥哥端了碗鸡汤上来,一边呼呼吹着降温,一边冲我莞尔一笑,扶我坐起来,一口一口喂我喝。
    我喝了口汤,怔怔地看着他,一个劲问:你会离开我吗?你会离开我吗?他顿了一下,依然只是微笑:傻瓜!你怎么又问起这个问题来了!快把汤喝了,把那个活蹦乱跳的小韵还给我。我把他手里的鸡汤拿过来搁在床头柜上,然后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说:就这样抱着我,我就想你这样抱着我,不要放开。焰子哥哥便顺服地抱着我,用了用力。他的肩膀好宽实,就像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依靠。
    我焦灼地说:所有的人都想拆散我们,所有的人。奶奶是,妈妈是,连小卢老师也是!我觉得小卢老师就像一个女巫,特别恐怖!好几次在我梦里,她都变成了一只尖牙利爪的女魔头,张开血盆大口要吸我的血!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他捏了捏我的脸,笑道:你看你想多了吧。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你心烦意乱。趁这个暑假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倘若哥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坚强一点,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我一怔,从他怀里蹭起来,呆鹅一般望着他,说: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啊?你说啊……
    焰子哥哥只是冲我微笑,说:你看你,哥还在这呢,你就这么着急。万一要是哪天哥真不在你身边,那你还不得急得满世界找哥啊?我总觉得他话不对劲,我可没那么笨,没那么容易让人唬弄,于是我刨根究底地问:不行,你得告诉我实话,你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在我缠着焰子哥哥闹的时候,妈妈端了碗云雾茶进来,她对我说:好啦好啦,就知道跟你焰子哥哥闹!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丢不丢。我气愤地看着妈妈,说:那封假信的事我还没问你呢!你竟然跟小卢老师合起伙来骗我!你就这么想把我从你身边支开啊!反正我是不会去什么浙大的。妈妈却也难得地退步道: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你先把这碗云雾茶喝了再说。真是的,哪有人像你啊,一睡就是三天。可把妈妈吓死了。
    看到妈妈这样关心我,又想起前段时间她也曾一度往渝香子火锅店跑,去关心姐姐。于是我就问:对了,姐……她怎么样了啊?妈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说:她没事啊,她很好啊!怎么问起她来了?我看着妈妈,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真够绝的。
    这几天焰子哥哥老说要回老家去,一是陪干爹,二是移民计划也要动工了,得回去探探情况。妈妈给他买了很多东西,直到他再也拿不动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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