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怪相
冼耀文的目光还未从山丘收回,谢停云的手在他腰间拍了一下,他转脸看向谢停云,只见她的头侧着看向后方,他跟着看过去,只见一辆往对面开的吉普车,不对,车子倒着开了。“怎么回事?”
“车里两个人,美军中校、洋婆子,刚才盯着先生看。”
谢停云的话音刚落,吉普车已与黄包车并行,一只女人的手伸出车窗,做出停车的手势。
“师傅,请停一下。”
人力车夫一停住脚步,冼耀文扣好西装钮扣下车,站在停下的吉普车前,等着车里的人下来。
在纽约时,他和阿罗伍德·夏洛特有过联系,询问美国军事援助技术团(顾问团)何时入台,阿罗伍德不仅告知今天是团员来台报到的最后一天,且给了他一个惊喜——阿罗伍德的堂哥卢卡斯中校是顾问团的一员。
他今天落地台北告知过阿罗伍德,这时候一个美军中校来截他,不用猜,最大的可能就是卢卡斯,至于女人,他很想猜卢卡斯的老婆,但估计没猜中。
车子两边的车门同时打开,他先看见视线更佳的副驾驶下来一个女人,来不及仔细打量长相,女人已站在他身前,嘴里嚼着泡泡,放肆地打量他。
打量一阵,女人用轻佻的语气问道:“亚当·赫本?”
冼耀文心里暗道一声见鬼,女人顶着蓬松到爆炸的头发,左耳戴着手镯大小的耳环,脸上画着看不清真实长相的浓妆,身着牛仔套装,脚上蹬一双牛仔靴,妥妥地六十年代摇滚女的打扮。
放在这个年代,她这身打扮相当炸裂。
不消说,这个女人肯定是琼·夏洛特,也不知打扮成这样是她的本性,还是为了上演一段俗套“抗包办婚姻”的故事。
“琼·夏洛特?”
“卢卡斯·夏洛特,亚当,你好。”不等琼回话,下车的卢卡斯将话头接了过去。
“你好,卢卡斯,你们来接我?”
卢卡斯的长相与三十岁出头的柯克·卡梅隆颇为相似,笑纹非常明显,是一张爱开玩笑的脸。
卢卡斯指了指琼,咧嘴笑道:“琼,我的妹妹,我马上要去中山北路足球场报到,亚当,她交给你了,希望你还回来的时候,她是完整的。”
“可以是尸体吗?”
卢卡斯耸耸肩,拿起挂在领口的太阳眼镜戴上,快步上车,一溜烟开走了,仿佛躲瘟神一般。
“尸体?”琼一脸玩味地说道。
“只是玩笑。”冼耀文指了指黄包车的座,“我们的事晚点再说,在看热闹的都是我的家人。”
听他这么说,琼并没有闹幺蛾子,冲大家挥了挥手,便坐到座位上。
冼耀文跟着上车,车队继续往前。
前面的黄包车上,陈长桐将头转回,腹内激雷阵阵。
一般人在台北找几辆小车是不容易,但他身为中银的经理,在金融和财政系统都罩得住,别人不容易的事,在他手里却不难,只是他对冼耀文抱着轻视的态度,不愿张嘴。
一个二十岁的后生娶一个四十出头的姨太太,怎么看怎么匪夷所思,自己的小姨子有什么值得迷恋?思来想去,也就是他这个姐夫值得人家惦记。
这不,来台湾了,来取惦记的东西。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看来,有必要改变想法。
他不认识刚才的那个美国军人,却知道对方美军顾问团的身份,也清楚顾问团背后所代表的深层含义。
在东洋治下的台湾虽然是被殖民者,在参政权等各方面是无法与东洋人平起平坐的次等公民,然而在硬件建设方面,则是现代国家等级的规模,即使许多权力被压抑,但对于现代国家及其台下公民的理解与想象,也绝对是走在时代的前端。
1920年代呼应着东洋大正民主的氛围,本省知识分子曾进行大规模的“台湾议会设置请愿运动”,长达十多年,虽然最后在东洋军国主义的崛起下,终告失败,但也换取一定程度的地方自治,规模可能有限,却是本省人重要的政治启蒙。
本省人不需要光复式的解救,而是期待将那被统治者压抑多时、旺盛的生命力,得到舒展和解放的机会。不幸的是,这样的期待换来完全背道而驰的结果,新来的统治者与东洋人并无不同,甚至更为差劲。
在心态上,曾替日方作战,深受东洋文化洗礼的本省人,在许多国人眼里,不久前还是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敌人,虽然官方极力淡化,但那巨大的文化鸿沟仍卡在两个不同族群之间。
更严重的是,文化差异的组成,还涉及进步和落后的价值差异,东洋治下的生活不论在物质或价值上,都远胜过彼岸,在主政者缺乏解决问题的自觉与诚意下,冲突在所难免。
战后陈仪政府的乱象,以接收之名,行贪污、揩油之实,变成了劫收。当时人在台湾,来自南京《大刚报》的记者唐贤龙,忍不住提出批判:“内容不好写出来,过不了。”
接收变劫收,反映着更根本的问题,战争带来的巨大扭曲,于战后同时考验着胜利和失败双方,从战时体制要回归常态,并要试图在秩序荡然无存的焦土上建立起新的规范,收束在战时被释放的人性丑恶,这样的重建工作对任何政府都是极大的考验。
从结果来看,老蒋面对这样的过程几乎束手无策,顾此失彼,短短三四年之间,从人人拥戴的蒋委员长到被迫下野,偏安一隅。
逃难所激起的乱象绝对高于接收,试想一块只有600多万人口的土地,于战后快速增加200万人,其中大半还是1949年到1950年间快速迁入,要安顿如此庞大数量的外来人口,即使在下个世纪都是棘手的难题。
老蒋采取的是近乎隔离双轨制的安排,在民间设置眷村、眷区,在政治上则是打造以大陆人为主导的军公教系统,这些安排当然有政治上的考量和算计,也是要在较短的时间内安顿流离人口,不得不的断然举措。
类双轨制的推行,从此外省人和本省人之间的隔阂与冲突,成为日后政治上的重要问题,过程中冲击最大的本省族群,大部分人只能继续选择沉默以对,而少部分人重新捡起“本省独立运动”这块牌子,只是这一次他们要抗争的对象不再是东洋。
他们跑去东洋,重新建立组织,摇身一变将自己变成“本独”分子,并试图从《西行漫记》记录的名人名言,从延安广播电台的《台湾自治运动》社论中找支持。
对这些人,老蒋自然是娘希匹,不听话就得收拾。
去年,老蒋在草山上的临时住所总结战局失利的教训,一个姓爱新觉罗的正红旗蹦跶到他身前,来了一段rap,“唷唷,切克闹,drop华山丢黄山,黄山drop躲草山,hi,e on,come on,i tell you,草是落草,before the为寇……”
老蒋大笔一挥,改草山之名为阳明山,为自己偶像狂打call。
身为王阳明的小迷弟,三省吾身还是懂的,他记得那个男人曾经说过,“要想位子稳,唯有砍砍砍。达瓦西里蒋,瞪大眼珠子瞧好咯,我只给你演示一遍。”
于是,《戒严法》、《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等法律颁布,老蒋建立起威权体制,利用各级情报机构推动“白色恐怖”的肃清,再次对省内的异己分子进行管束。
不管是本省精英分子,还是外省“思想进步人士”,无可避免地陷入漩涡,原本凝结的政治空气变得愈发沉重。
思想管控与威权领导,可视为老蒋对失土的检讨,根除异己的杂音外,也积极设立官方思想的宣传组织如“革命实践研究院”、“青年救国团”等机构,用来拔擢、培育人才。
内忧外患,老蒋无限惆怅,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一缕一缕薅头发,正当他不知如何破局,朝鲜战争爆发,宝岛对美国的战略意义一飞冲天。
经过逾半年的交涉,终于盼来援助和顾问团,老蒋虽心知华盛顿看他不怎么顺眼,逮着机会可能踢他下台,这顾问团既要用也要防,但来了就是好事,起码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有机会谈以后。
此时此刻,顾问团是他蒋某人的上宾。
老蒋的心思,陈长桐能猜到七分,哎,就在这个节骨眼,一个美军中校追着给自己亲爱的小连襟送来一洋妞,这,他似乎应该哼一首《相亲相爱一家人》。
……
嗯,从六千七缩减到这个字数,改得面目全非,不通顺的地方请自行脑补,那些是非删不可的内容。
这章和下一章顺序错了,内容互相替换了,不用管章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