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早上车马喧闹,拦住她的人丝毫不在乎会引人瞩目,他表情冷淡而机械:“我们家霍大少爷请你吃茶。”“抱歉,我没时间。”宁蝶说着要绕开人,一柄黑枪直接架上她的腰部,男人神色依旧冷漠,“子弹无眼,还望宁小姐配合。”
宁蝶心里有气也不好发作,她被这个男人威胁地坐进旁边的一辆黑色老爷车面,那人跟着她一起上车,枪始终不曾放下。
前排传来一道轻笑:“宁小姐住这个地方?倒是让我的手下好找。”
语气说不上客气还是鄙夷,但光听声音能感觉出一种儒雅之意。
从宁蝶的位置只能看见对方一个后脑勺,平整的寸头,穿着蓝色的青衫领,领口用金丝渡边,面料和材质不菲,这个霍大少,应该就是霍家大少爷,霍丞的哥哥。
☆、第73章 胁迫
宁蝶被胁迫地带到一家依水建立的酒楼。
霍柏定的位置是二楼贵宾包厢,靠窗能看到外面西南的清水溪,乌篷船静静地停在水上,霍柏请宁蝶坐下,而他手下的枪口依旧是顶在宁蝶的腰上。
“据说我那嚣张的弟弟对宁小姐却是一往情深,眼下日本人大肆要攻进西南,这个节骨眼上他竟为你跑到西北去,啧啧,”霍柏杵着金属制的弯钩拐杖,站起来为对面的宁蝶倒酒。
菜是提请预定,他们人一到,小二便已将茶饭一一呈上。
宁蝶腰杠坐得笔直,闻言柳叶眉儿皱起,“霍先生您有话请直说。”
霍柏轻笑,他眉目与霍丞有几分相似之处,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两人如出一辙的冰冷,笑意难达眼底,“我听说宁小姐被我弟弟强迫过,甚至还被关在霍公馆好几个月,你应该是不喜他吧,不然就不会逃婚。”
他说到后半句面色得意,宁蝶知道对方不是来做媒婆,前世她和霍柏没有接触,而今世听得最多的就是此人虽为霍家大少,但受尽霍丞的打压,加上身带残疾,在西南空有一个霍少的名头。
“宁小姐,霍丞如今在西南只手遮天,你要摆脱他的控制,怕是不简单。”霍柏杵着拐杖坐下,常年缺乏运动导致他脸色白得铁青,文弱里有散不开的阴郁死气。
宁蝶道:“我和霍丞在西北便已经一刀两断,他不会再来纠缠我。”
“哦~”霍柏独饮下一杯白酒佳酿,“那跟着你的呈六怎么解释?”
宁蝶话一滞,霍柏继续道:“昨夜你给肖家大少的时装发布会做压轴模特,我那好弟弟可是全程站在角落围观,只是你没有发觉罢了。”
宁蝶放平在膝盖的双手忍不住握紧,霍柏又道:“你跟着霍丞有过一段日子,他什么脾气你多少有点了解,这世上只有他不要的,还没有他得不到的,宁小姐现在还是西师大学堂的学生对吧?”
他说完笑着为宁蝶夹菜,即便宁蝶连摆在面前的筷子都没有碰一下。
“西师大学堂是个好学校,你人年轻漂亮,前途必定无量,可惜流言蜚语有时候比子弹更致命。”
“霍先生,”宁蝶迫使自己冷静,“您直接说您的目的。”
霍柏把筷子放下,耐心殆尽,他直接对宁蝶的淡然流露出不屑,想他堂堂霍少跟一个戏子好言客气,对方还摆出这种清高模样。
“我给宁小姐一千大洋,请宁小姐和我合作。”
“合作什么?”
“我替你安排一个住处,你在那住上三天,我保证三天后,你彻底自由,他霍丞再也无法威胁你。”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宁蝶看出霍柏对她的轻蔑。
霍柏转动手中的拐杖,“因为至少在对待霍丞的态度上,我们是一致的,解决这个威胁,于你我都有好处。”
宁蝶把头偏向窗外,目视无物般,“不好意思霍先生,我没有和您合作的兴趣。”
霍柏咬牙,“那可由不得宁小姐你说了算。”
他原本是打算让宁蝶乖乖配合,如果不,大不了就把人带到计划好的地方去。
一直站在宁蝶身后的男人拽宁蝶起来,动作粗鲁无礼,宁蝶刚坐过的椅子被撞翻,她眉头皱得更深,都是姓霍,可她不得不说霍柏的耐心实在比不上霍丞半分,今日换作是霍丞,绝不会如此鲁莽而急切。
“哼,带走她!”霍柏冷笑地命令。
而几乎是同时,乌篷船里走出一位高大的青年,剑眉星目,一袭深绿色军装服帖地穿在身上,在太阳底下兀自散发着凛冽的气质,好似锋利的寒剑出鞘。
青年对着岸上窗边的人神色冷漠地开口道:“大哥,好久不见。”
一言让窗边的人各个□□脸色。
船家让乌篷船靠岸,青年披着军装外套登上陆地,酒店的老板亲自下来迎接,宁蝶听到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那种军靴厚重鞋底扣在木板上独有的闷响。
十几秒钟后包厢的门推开,青年悠然地闯入如弦紧绷的气氛,无视霍柏的属下举起的黑枪,径直走到桌边用宁蝶面前的杯子饮了一杯酒。
“难喝,”青年龇牙,“大哥,在这吃饭不便宜啊,当了一阵子外交部长,实质性工作没做,酒店的品味倒是见涨。”
“霍丞,你是一个人来的?”左右不见其他的人上来,霍柏阴森森地询问。
霍丞往身后偏头,露出个“你猜”的表情,霍柏狐疑地示意一个下属去楼下打探,不过时下属回来,道:“霍大少,楼下没有二少的人。”
霍柏兴奋不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从传消息的下属手里夺过枪,枪口的黑洞直直地瞄准霍丞的太阳穴,“二弟啊,看来你今天是横着进,只能竖着出了。”
“霍丞——”宁蝶下意识地疾呼。
霍丞看了她一眼,这声含着担心意味的喊声让他心情大好,眼角眉梢卸去不少冷漠,他的视线目不转睛地钉在宁蝶身上,脚步纹丝不动,一边将霍柏的枪口推远,“大哥,看来这几年在家修养,让你脑子生了一层铜锈,连愚蠢二字都不知怎么写了。”
“霍丞你……”
“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拿回在西南的兵权?”见宁蝶被他赤果果的视线盯得垂下头,他只好遗憾地转过脸,神色又恢复刚才的桀骜不驯,“现在西南政府只认我霍丞的名字,可不是霍家。”
“那……那……总之我必须杀你。”嘴上这么说,霍柏举着枪的手开始发颤。
“以你的品级,你是我的下属,下属对上司举枪威胁,按西南法律该判枪毙,我们哥两自小爱拿枪打闹,你现在把枪放下我只当这是我们兄弟间的玩乐,不然,你,包括你的属下们,”霍丞唇一勾,“往下说是要谋害政府要官,往大了说就是通敌卖国,想想依爸爸的脾气,他定是第一个杀你的人。”
“你少在这危言耸听!”霍柏气得用拐杖剁地,他忍了霍丞几年,胸腔里的恨让他定要喝霍丞的血,啃霍丞的肉。
“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你自个清楚,”霍丞环视周围的黑衣保镖,一共七人,“你们都是我哥花钱雇来的人吧,眼生的很,没在霍家见过,西南政府里他更是调不出人了。”
这些刚才气焰嚣张的下属们纷纷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是霍少花高价从武馆请来的人,早闻霍家兄弟不和,却没料到双方都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地步,他们可没打算卷入政府的争斗,更不想被当成通敌卖国的汉奸死。
其中离霍柏近的人犹犹豫豫地说劝:“霍少,要不,要不我们先撤吧,毕竟霍将军要是死在这,我们都得跟着陪葬,不……不划算。”
霍柏心里定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需要一个台阶,此话正中他意,他故意咬牙切齿地放狠话:“你说的对,我没必要为一个姨娘养的狼崽子赔上我的命,我们走。”
他收了枪,把枪丢给属下,随即要杵着拐杖离开。
“看来哥你是忘记自己这外交部长的位置怎么来的了,”霍丞若无其事地望望天,“明天起你不用到政府机关处报道,爸爸那边我会去说!”
“霍丞!”霍柏转过身目赤欲裂,如果不是下属拦着,他的拐杖差点挥在霍丞身上。
霍丞咂嘴,“狼的天性就是记仇,你有力气瞪我,不如想想怎么和爸爸解释。”
提到霍老爷,霍柏的气势瞬间萎靡,来时他有多傲慢,去时便有多颓然。
一下子包厢内陷入安静,只剩下了霍丞和宁蝶两人,宁蝶站着不说话,她无措地来回把玩自己钱包的纽扣,于是霍丞先开口道:“吃过午饭吗?”
宁蝶摇头。
霍丞喊小二进来把菜撤下去,拿起菜单准备重新点菜。
“不用了,”宁蝶阻止他道,“我约了人,你自己先吃吧。”
霍丞没有问是谁,也许他知道只是不想问,他坐着的背脊一僵,半晌后点点头。
宁蝶慌忙地开门要走,门一开正撞上准备进来的李皓,身后跟着同样慌张的呈六。
对方见到她,夸张地抚胸口顺气:“宁小姐,看见你被人带走可吓死我了,还好二少赶得及时,你没事就好。”
宁蝶对呈六笑了笑,不知该怎么接话,呈六神经粗,没有感觉出包厢气氛的微妙,话多地说:“宁小姐你这两天注意些,霍大少的人在你家附近徘徊了好几次,要不是二少让我暗地跟着您,今天就……”
“咳咳,”李皓赶紧假咳,没看见自家霍主子脸色都黑了,这跟踪宁小姐的事怎么能说出来!
偏偏呈六不解,“李先生,你嗓子怎么了?”
李皓:“……”
来事件龙去脉宁蝶猜出个大概,她不是黑白不分之人,但思及她现在和霍丞的关系,她叹口气,疏离地对霍丞道:“今天谢谢你。”
霍丞一时没有回答,过了许久,等宁蝶将要踏出包厢门,他才瓮声回应:“不客气。”
一旁的李皓哀叹,孽缘啊。
☆、第74章 吃鱼
等宁蝶离开后,李皓无奈走上前,“以后你要是再这么冲动,不等我先行安排下属再救人,我迟早要被你吓出心脏病。”
霍丞握紧酒杯,冷哼地道:“对付霍柏那种废物能有什么危险?”
看自家老板情绪不佳,李皓不忍和他抬杠了,他自己寻一个位置坐下,为自己斟酒:“宁小姐逃婚一事,真这么完了?”
霍丞看着酒中的倒影没有说话,李皓又道:“也好,强扭的瓜不甜,依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好姑娘得不到,你被逃婚一事爆出,西南的报纸都叫那些小姐们买空,各个喜笑颜开,据说传言你要结婚时,她们的眼泪流得让清水溪的水上涨不少。”
听着自个秘书胡夸一通,霍丞并不觉得幽默,他闷头饮完一杯酒,李皓意识到他喝的是白酒时立马夺过酒杯:“你这是作甚!你对白酒过敏,喝了不是找罪受吗!”
这句话却让霍丞听了个大笑话般地连笑几声,“连你都知道,她却不知。”
这个她不言而喻,李皓只觉霍丞的笑声也分外悲凉。
“不,她其实知道,可她压根没有在意。”霍丞自言完这句,他记得前世难得回宁府,在酒席上,宁蝶总是和他用一样的杯子,他杯中一旦有酒,她定要偷偷将酒调包。
自古只说时光难返,定下辈子重来,可他这两辈子,一世辜负自己最爱之人,这一世既无补偿的资格,更无重头来过的机会。
那他重生又有何意义?
李皓只好特意转个话题,“霍先生,霍大少今日的事……”
霍丞冷笑,“这颗毒瘤不拔,着实碍眼。”
李皓点头同意,他瞧了瞧窗外两岸的垂杨柳,枝叶绿意浓郁,枝条垂入水中,静色如画,西南的早春结束,而风雨缥缈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
宁蝶赴约,前往和肖笙约定好的茶楼,是间法式的茶点店,桌椅都喜用大红和瓦蓝做搭配,典型地中海的浪漫风格,宁蝶人走进,自觉有服务员过来替她接过鹅黄色的大衣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是不是等了很久?”宁蝶颇为歉意,担心肖笙等了她许久。
今日肖笙的打扮不是以往正式的西服,相反穿着一件针织的白毛衣,里面是湖蓝色的衬衫,配上他一头如金子般色泽纯粹的短发,看上去气质干净爽朗,更像是一名大师堂的年轻学生了。
“我喜欢这家的钢琴乐,你不提醒我还不知道我等了多久。”肖笙笑着为她开脱地说道,接着让服务员再为宁蝶端上一杯咖啡。
他在英国主修音律,和大多出国想学成归来报效祖国的知识分子不一样,他只是追求浪漫和美。
宁蝶也觉得该是这样,肖笙给人的感觉太剔透,战争没有给他带来丝毫抑郁,在肖笙面前,她的一切跟着变得纯粹,没有压在西南城外的日本军,没有电影圈繁琐的工作,没有霍丞,只是单纯地喝茶,吃点心,把心放在一个安静的地方。
借助音乐这个话题,宁蝶和肖笙聊得畅快,正好《孤女记》电影的主题曲尚未定,肖笙听了宁蝶对电影的介绍,推荐了几个合适的曲风。
在西北宁蝶和导演邓家辉的关系大为改善,回西南这两天她都收到导演的问候信,宁蝶正愁该回复什么,主题曲着实是个不错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