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第二日, 她却被一个消息惊得跳了起来, “什么?香老姨娘回来了?!”“回哪儿?回府里?”她出神喃喃着,得了青杏肯定答复, 忙让红玉给自己收拾好妆容, 匆匆往安顺堂赶去。
那香老姨娘回府肯定要有祖母的首肯,而祖母一向心性高傲, 能收回自己下定的主意, 将自己讨厌的人迎回府中……实在是, 奇怪。
随即她想起昨天祖母烧掉的那封信和她话里话外透出的无奈,如此看来, 那封信是香老姨娘送来的, 那她又写了什么?能让祖母这么忌惮?
老一辈儿的事情都在十几年前, 纵是阮宁再冥思苦想, 抓破了脑袋, 也想不出香老姨娘到底干了什么。
安顺堂近在眼前,阮宁径直进去,就瞧见阮母仍恹恹倚在炕上, 面色不耐。
“祖母。”娇俏的声音响起, 安顺堂里摆设色彩多古旧深沉,气氛便也沉静凝重,而随着这一声呼唤,周遭也似乎鲜亮了不少。
阮母见她过来, 抬了抬眼皮子,抿起唇角,指了指炕桌上,“刚才小厨房送来的山药糕,你不是喜欢这个?拿着吃了吧。”
阮宁应声,随意地往炕边一坐,拈起一块儿山药糕就往嘴里送,白嫩的小脸随着咀嚼鼓鼓囊囊,眼睛因着满足微微眯起来,阮母看着也不由笑出来,“你个小馋猫儿……”
话还没说完,迎面一块儿山药糕送过来,直接塞进她嘴里。
阮母瞪了瞪眼,缓缓将嘴里的糕点咀嚼了,阮宁又递给她一盏茶,“祖母,听王妈妈说你近日都没怎么用饭,这样可不好,身体是自己的,到底是些不值当的,犯不上生这些闷气。这山药糕健脾养胃,味道又好,您也多吃点。”
茶水糕点都送到自己面前,阮母看着乖孙女儿水亮的杏眸,也不忍再推辞,就着茶水多吃了几块。
胃填满了,满心郁气倒也似被排了出来。
精神透敞了些,却仍是兴致不高,同阮宁说起话来也心不在焉,同往日大有差别。
旁敲侧击问了几句,阮母似是不愿再提,阮宁也就缄口,捡些别的乐事说与她听。
又坐了片刻,阮宁告辞出去,颇感挫败,往常她一顿撒娇打滚儿,祖母肯定受不住,再阴沉的心情也能变好,今天这情形——
看来敌人太强大。
阮宁散漫地在府里晃悠着,库房方向不时有人跑动跑西抱着些家具物件儿。
阮宁往他们跑的方向走过去,瞧见一处闲置的院子正被打扫着,刚才那些丫鬟小厮正进进出出,跑的满头大汗。而院内,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叫嚷不停,“这这儿,黄杨木的罗汉榻摆到堂屋里!”
“八宝格上,那些玉器瓷器都给我摆上!”
“腿脚利索点儿,莫不是欺负我这个老婆子?!”
……
阮宁皱了皱眉,而远处有人过来。阮绍带头,后面跟着一子三女,并老婆妾室。
阮绍显然心情不错,看见她也面上带笑,“阿宁,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闲置久了,丫鬟小厮跑的勤,我过来看看。”
阮绍捋了把山羊胡,点点头,笑道:“这是你们姨奶奶回来了,可要随我进去?”
阮宁摇了摇头,面色恳切,“一家子相聚,我总不好叨扰,况且上次……姨奶奶瞧着不是很喜欢我。”
这是撇清关系了。
阮宁笑意盈盈地转身离开,她到底是安国公嫡女,做什么也不用看一个姨娘的面子,况且那香老姨娘让祖母心气不顺,想当她长辈,着实痴心妄想。
阮绍却是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这个侄女怕是被宠坏了,说话夹枪带棒,回头该同大哥说道说道。
随即一展眉梢,带着呼啦啦一群人进了院子。
秦氏心中不大爽快,阮母到底出身正派,是她正经婆婆,晨昏定省也是她分内事,不作何说辞。可这香老姨娘不过是个妾室,听闻当年还是个洗脚丫头,如此大张声势地前来,着实非她所愿。
可阮绍自来最厌烦嫡庶之说,幼年缺失母亲关怀,对自己这个姨娘也敬重得很,她便是再不高兴,也不好显露出来。
索性不过拜访一次,随了他的意便是。
众人进了院子,香老姨娘正站在院中心指挥仆众,阮正泽看过去,却是一惊,伸出指头指着她,“她……她……”
待她看过来,又口吃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香老姨娘看见他,却是眼前一亮,“乖孙儿!”随即走上前来,拉住他细细打量,眼里露出满意之色,“果然是我孙子,这么个人才……”
秦氏面上强笑,衣袖里的手掌却紧紧握住,她儿子可是国公府的正经少爷,这般被个妾室唤作孙子,实在是……荒唐!
阮绍让众人一一给她见礼,特别是四个子女,香老姨娘却不理会三个女孩儿,只拉住阮正泽嘘长问短。
阮宜早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因昔年她大姐那件事,仍对香老姨娘心存敌意,如今见她此番,倒也不奇怪,要不是为了阮绍,巴不得早点回去。
阮宛进门时兴致冲冲,现在却兴致缺缺。以前见长辈,少不得有些金银玉器之类的礼物,可这姨奶奶却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那物件儿想必也打水漂了。
阮宋眉头皱起,她不喜欢当别人的背景板,更遑论这所谓的姨奶奶看她们的眼神带着鄙夷。
阮正泽很尴尬,他同这位姨奶奶并不熟识,然而她这么热情,着实让他招受不住。
至此,香老姨娘就在安国公府里定居下来。
她很有想法,说要让二房女眷给自己晨昏定省,阮母很愉快地同意了。
然而阮绍却满头大汗地跑去劝阻,他当官谨慎小心,若是此等颠倒秩序不分尊卑之事被传出去,只怕要被政敌参上一笔,仕途不保。
于是香老姨娘也就歇了这个心思,转头开始要燕窝要人参要鹿茸。
安国公府虽然富贵,各房的用例也都有规定,管家来问,阮母挥挥手,同意了。
燕窝要挑最大少毛的,人参要挑年份最久的,鹿茸要挑饱满挺圆的,送过去之后,香老姨娘很满意。
结果几日后身体不适,找来大夫,问明症状,原来是虚火过盛,食补过头反而造成身体损伤,于是她又安生了。
养病期间,苏蝶跑的很勤快,日日嘘寒问暖,体贴厚道,香老姨娘独居日久,身旁有这么个后辈悉心照顾,被她感动得热泪盈眶,同她日益亲厚。
阮母却只当看不见。
她爱去那边最好,省了整日来烦她。
“青杏,我的燕窝瘦肉粥呢!”阮宁支着手肘撑着脑袋,些微不耐。她习惯少食多餐,晌午吃的那些东西早已消化,打发青杏去端粥,却现在还没动静。
原本以为她还没回来,哪知青杏从外面踟躇着进来,支支吾吾,“姑娘,我去厨房的时候,碰见香老姨娘了……”
这就是个刺儿头,阮宁心感不好,果然青杏继续,“……她说府中饮食都有定制,姑娘……姑娘这样不好。”
她低着头,说话也吞吞吐吐,阮宁便知道香老姨娘的话绝对没有这么客气,不由怒上心头,“不过是祖母懒得管她,她便开始指手画脚了!现在连我喝碗粥也要受她气?”
青杏头埋的更低,说来照她的性子,也是不依的,可老太太从来不管香老姨娘胡作非为,她又有二爷护着,着实不是她这个丫鬟能置哆的。
“我亲自去,看谁敢拦着我!”阮宁换了鞋子,胸口压着一股气。
区区一碗粥她不甚在意,可这些日子香老姨娘在府内指手画脚狗拿耗子,她早已心头不顺。
如今,竟管到她头上来了!
她向来是个不愿受气的脾气,这碗粥,也便成了引燃她不满的导火线。
正要怒气腾腾地出门,她忽然停下来,抿了抿唇,叫上院里几个粗使婆子,一起上厨房去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一路杀到厨房,哐当一声,阮宁将房门猛地推开,踩着不急不缓的步调进去,声音也不急不缓,却隐隐带锋,“长贵家的,我要的燕窝可好了?”
厨房里,几个仆妇看过来,面色尴尬,而一旁,香老姨娘正站在灶台旁,面露不满,“你这丫头,好生不晓事!国公府的财产都是一样,规矩也都一样,你这是什么居心?果然是那老毒妇教出来的……”
阮宁微微眯眼,心头怒火更甚,面上却不显,只冷笑一声,缓步过去,灶台上,正炖着雪白的燕窝粥,她看一眼,眼神讽刺。
香老姨娘以为她不服气,兀自强辩,“我年纪大了,也是长辈,自然无需管这些规矩。这些好东西就该是老人家吃的,安顺堂里这些东西也没缺了……”
阮宁不说话,抱胸看着她,眼神冷的她发毛,嘴里喃喃渐渐停了,阮宁微抬下颌,眼神不屑,“跟我祖母比,你也配?”
话语中的嘲讽□□不加掩饰,香老姨娘一瞪眼,拄着的拐杖就要扬起来,阮宁向身后的婆子示意,“拦住她!”
随即命人将灶台上的燕窝粥端下来放在一边,看了眼腾腾热气,再望向她,“我父亲一年俸禄上千两,我却是头一次知道,连个粥我都喝不得了。”
香老姨娘这些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人人奉承,此时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不由破口大骂:“你个小蹄子,竟敢这么对待我!快将我放开!”
阮宁不再理会她,斜眼看着装着燕窝粥的瓷罐上热气一点点消散,嘴角一挑,笑容恶劣,“既然姨奶奶这么喜欢燕窝粥,那我让给你好了。”
随即端起灶台上已经冷却下来的粥,缓步挪到她身边,扬手一倒——
“这粥不烫嘴吧,可还满意?”
第57章
“这粥不烫嘴吧,可还满意?”
轻轻飘飘一句话说出来, 阮宁面色诚恳, 语带询问, 似乎只是一个孝顺周到的晚辈。
而她对面,香老姨娘被浓稠的燕窝粥浇了一头一脸, 花白的头发纠结着汤汁嘀嗒, 狼狈不堪。
她眨了眨混浊的眼,一滴汤水滴落下来, 顺着脸颊, 流过下巴, 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激起灰尘溅跃。
归于寂静。
厨房里的仆妇张大了嘴, 呆若木鸡, 压住香老姨娘的婆子手上也溅上粥水, 蓦地一凉, 心头惊惶, 不由更抓紧了些。
香老姨娘吃痛,也终于回过神来,混浊眼珠一阵怨毒恨意, 透眼而出, 似要化成毒蛇扑上阮宁面颊,将她风轻云淡的表情啃食殆尽。
“小贱人……贱人!你和你那祖母一样狠毒!我儿子呢?绍儿快来,打死这个小贱人!”
此时不过未时初,日头高挂, 阮绍还在朝中当差,离回来尚早。
阮宁目光在厨房内睃巡一周,看见角落里扔着一摊麻绳,想必是平日里送野兽奇珍用的,随即手指一伸,道:“把她捆起来。”
没人敢动。
虽说阮二爷投身官场,不理后宅事务,可看他对自己这位姨娘的态度,显然是尊敬有加的。区区几个仆妇,实在不敢得罪府里当家的爷们儿。
她们不动,阮宁不能不动。
她又一指厨房里从始至终都在看热闹的几个媳妇婆子,“你们三个,过来,将她捆上。”
以长贵家为首的三个人一滞,随即推推搡搡,争着往后躲,“你去!”“你手脚利索,你去!”
……
“都过来。”
争相推让中,一道声音响起,清丽,沉静,不容置哆,隐隐含着酝酿中的狂风暴雨。
三人都是人精,听出她语气不耐,早已将那点害怕心思抛到脑后,踟躇拿起麻绳,慢吞吞地往香老姨娘身边挪过去,一圈,又一圈。
这小姑奶奶可是个混世魔王,得罪了她,可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她们呢,一番思量后,众人也将心里的天平倾向了阮宁。
阮宁笑着点点头,“很好,诸位现在跟我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有些事儿出去可别乱说。”